神威4号超算中心位于长州的北新区,手机导航上尚未更新精确地址,本来不容易找到。好在那附近各类烧烤日料西餐厅丰富,刘弈很熟悉。从“八加八”出来他又打了个电话给秦石武,确定地址和路线。
“没错,”支队长心不在焉,多半正在打战场,“你沿通江路向北开,看到酒亭藏右转上日料一条街,在橡树湾法式铁板烧前面左拐,印度小厨的招牌下右拐,开过福记自助餐、真佐可炭火烧和柏龙啤酒广场之后左拐,差不多就能看到了。”
没有谁指路比秦石武更详尽、更精准了。按他的指引,刘弈顺利找到了超算中心。那是座十来层高的大楼,外壁全是湖蓝色的玻璃,造型像是块竖起的士力架。停好车,他才掏出名片,看看要和谁打交道。名片上印的名字是孙蜚声,建业大学语言学系主任,文学院博导。建业大学是江南省仅有的两所985之一,这位教授头衔分量不轻,带着十二分的敬意,刘弈在约定时间前十五分钟敲响了509的门。
应门的是个领带歪斜、胡茬凌乱的邋遢老头,胸前挂着那张号称可卖两万块的出席证,上头名字正是孙蜚声。做学问的大拿有不少就是这种形象,刘弈敬礼后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
“对头,”孙教授让刘弈进了门,“你们秦队长是跟我说过这么回事,差点给忘了。”
刘弈说着外交辞令:“非常抱歉占用您的时间,也感谢您对警方工作的配合,我……”
“寒暄就不必了,我们都很忙,”这位学者看来连一刻都不愿浪费,“把东西拿出来。”
对付的态度可谓相当无礼,刘弈对此倒并不反感,他本就讨厌啰里啰嗦没有意义的说话方式。他闭上了嘴,把满是四方形符号的A4纸递了出去,顺口作简要说明:“我们在一起命案现场找到的,怀疑是罪犯……”
“解释也不必了,秦队长电话里都说过,”教授再次制止了他,“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虽然这座楼里现在聚集了全世界语言学的权威,还有不少密码学的教授,但也别指望一定能得出答案。失传文字的破译工作是非常艰深的,举个例子,古埃及文字的破解前后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1799年拿破仑的军队在埃及发现了著名的罗塞塔石碑,破译才现出第一缕曙光。你拿来的东西只有一张纸,对于研究某种语言来说实在太少了,又没有双语对照,不知道含义,也没有时代背景。退一步讲,这上面的究竟是不是种文字还难说的很,你们秦队长虽然读过几年书,但看走眼的情况时有发生,时有发生啊。”
看来这位教授与秦石武有点交情。见他不说话,大概也觉得自己口气过于生硬,孙蜚声教授又安慰道:“你也别太在意我刚才的话。既然你们是从几个蟊贼手里缴获的,如果是他们传递信息之用,想必复杂不到哪里去。要是我们这会上都研究不出所以然来,其他地方更加不行。放心,我这就提交给大会。”
说完,趾高气扬的学者拿着A4纸,大步流星出了门,把刘弈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从开始到现在,他既没招呼刘弈坐下,也没要刘弈的联系方式,连要不要等他回来都没留句话。
当然,连水也没给刘弈倒一杯。
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他一时不免有点儿手足无措。孙教授说的都是大实话,估计他们一时半会不可能破译成功,思量再三,刘弈决定先等上半小时看看。要是那时孙蜚声还没回来吱一声,就留个手机号码走人。
他在沙发角落坐下,拿出手机,时间过得飞快。感觉上没过多久,孙蜚声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这么快?刘弈诧异不已:“有结果了?”
“没有,”孙教授把纸塞回给他,“我们留了副本,在大会上放出了影像,全世界这方面最优秀的人都见到了。他们中有一半是精通楔形文字、玛雅文字和古埃及圣书文字的专家,阅读那些古代文字就和我们读报纸一样轻松;另外一半人长年累月泡在各地的遗迹和挖掘场里,出土的任何文字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怎么说?”刘弈敏感地察觉,孙教授的态度友善了不少。
“这纸上的,”学者变得犹犹豫豫,“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连跟这种符号稍有渊源的字符也没人见过。说得再明白点,我们连这些……能不能算是一种文字都说不上来。别怀疑,虽然只花了三十分钟,但我们完全不清楚这是什么这件事,我们还是清楚的。”
“不能算是文字?”刘弈搔搔头。
“至少不能算是人类的文字,”孙教授指着纸上的第一个方块符号,“从字体看,这些大概是用毛笔写出来的,很像隶书。构成所有符号的元素有两种,借汉字来形容,一种是横和竖,另一种是点。注意看,取平均值的话,单一符号的组成元素过多。虽然时间太短,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点过,但是最简单的一个符号也由三十五个元素组成。”
“这说明什么?”
“说明假如作为文字的话,这种文字表达的信息量太大。举例来说,汉字平均笔画大致是十画,而改用部首之类的元素计算,平均值就下降到八。以此为依据,在学术界,汉字就被定义成八阶文字,而汉语则是九阶语言,因为我们各地的语言不同,却对应同一种文字。英语的计算方法稍有区别,是一种八阶语言。已知的人类语言大体在五到九阶之间。一般情况下,阶数越高,语言的进化程度就越高,也越具备可发展性。”
“这么说操一口普通话还是挺值得自豪的?”
“这事得感谢咱们的始皇帝,”教授摇头,“按这个评价标准,纸上的符号假如真是文字,至少在四十阶以上——对于人类的大脑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不,准确地说,是根本无法理解。比如说,怎么才能用这种文字表达‘好的’或者‘滚蛋’之类简单的意思?”
两千年前的二维码,扫出来的内容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说了句“取得任何进展后都请与我们联系”后,刘弈起身告辞。孙蜚声教授一路道歉,直把他送到超算中心的玻璃幕墙外。
连真正的专家们都束手无策,刘弈越发好奇纸上的内容。mini cooper的车厢对他一米八七的个头来说太狭窄,把自己挤进座位里,系上安全带,还没来得及发动引擎,有人砰砰砰地敲打车窗。
来收钱的?这停车场应该免费才对啊。刘弈放下车窗,发现是中午在“八加八”见过的年轻人,待在叽叽喳喳的老头身边那个。
“您好,”大概是紧张吧,年轻人身子在微微颤抖,“教授,教授让我来邀请您。”
这算哪门子邀请?好歹得先自报家门才是。多半又是个刚从学校毕业、还没被社会狠狠按倒在地摩擦过的小东西。刘弈手伸向车窗按钮:“我不是说了没有兴趣吗?”
年轻人脸红了:“那个,徐教授说,给您看了这个以后,您会愿意去见他的。”语毕,不等刘弈同意,他便把一张纸塞了进来。
虽然有点嫌弃年轻人的鲁莽,刘弈还是接过纸。只看了他一瞬便愣住,纸上只有一个符号,和从千年二维码上扫出来的一望可知是同一种。硬要说区别的话,就是字体从隶书变成了仿宋。
“徐教授知道您会同意的,所以才让我来给您带路,”年轻人兴冲冲地问,“您同意了吧?”
刘弈缓缓点头:“没错,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