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Project1076 MDT-14。原以为找上门来的是黎明，如今看来竟然是自己人。来者不善，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所有的机体都以搜索姿态保持高度警惕前进，端着枪的机械臂毫无摆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冈格尼尔内部的分歧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想起路德维希所说。
不过没关系，他们找不到我。陆程注视着从林中逐一钻出的机体，除了MDT-14，还有光之骑士改进后的量产型Project 1058黑暗骑士。外观和涂装上两型很像，几处细节有根据实战进行的改动，此外基于量产的需要，降低了电子设备的搭载标准，护甲与引擎的材料也不如光之骑士那样精挑细选，选择了较为容易加工的类型。总体来说，成本大幅下降，单机性能大致持平。
看着传感器，陆程大概数了数，10具左右的MDT，4具黑暗骑士，树林里还有大概一半没有出现。如此数量的对手，即便全是菜鸟也对付不过来，戴着金属手套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小心些，再小心些，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到目前为止，搜捕者们没有发现借助电磁迷彩移动的陆程。他沿对方行进路线的垂线方向移动，据此推测，要不了几分钟他就可以拉开足够距离，那时凭借光之骑士的速度，即便被发现也可安然逃脱。
难熬的正是这几分钟。对方一定有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搜索的正面非常宽大，而且不断向着两翼延展。继续这么下去，倒是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横向移动的陆程离对方的正面距离正在越来越大，只是在对方眼皮底下蹑手蹑脚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就像是只偷奶酪的老鼠，得手回巢穴的时候却发现必经之路上横亘了只熟睡的猫。
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却不敢加快步伐。目前已经是机体热处理能力的极限。电磁迷彩再怎么神奇，不能违背热力学规律，整机运行的热量总会向外散发。若是提高速度，散热加大，到时他的机体在对方的红外传感器上会像黑夜里的篝火般显眼。
猫会惊醒，正如对手随时可能有新动向，他这么想着。周围的地形有些像是路德维希城堡旁的训练场，起伏的丘陵与连绵的树林，一旦脱离眼前的困境，逃跑不成问题——
然而往往害怕什么便会发生什么，几具MDT同时抬起手中武器，向着天空射击。从夜视仪上看来，他们发射的像是烟花，一团团在半空炸裂，许多絮状的黑色事物散落。
那是什么？陆程直觉地感到不妙。下一瞬间，机体搭载的AI发出提示，电磁迷彩解除。像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下衣服，他一下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相距最近的机体不到百米。
没有任何征兆，搜捕者们的机体霎时向他扑来，展开的阵形毫无破绽。坐以待毙不是陆程风格，力量相差悬殊，他还是抬起右臂，内置在臂甲中的加拉尔机关炮翻出，向着那些说不清该算是同伴还是敌人的机体喷吐火舌。
一具MDT-14胸膛连中数弹倒下，整个上半身的护甲在爆炸中化为齑粉，内里操纵者的状况可想而知。另外一具黑暗骑士则被打中右腿，坚固的护甲在威力强大的加拉尔面前也显得过于单薄，右腿齐根断裂，失去了战斗力。这一串攻击震慑住了搜捕者，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机动动作散开，或卧倒或翻滚，一时谁也顾不上他。
趁此机会陆程转身就逃。没了电磁迷彩反倒少了顾忌，引擎出力调整到最大，他全速奔跑。这个状态只能维持三分钟，强行延长的话，引擎或许还能支撑，却会超出散热系统的极限，机体内部的温度会迅速升高到把人烤熟的程度，听说有个穿黑暗骑士的倒霉鬼就不幸因为散热装置被击毁而被活活烫死。没关系，三分钟也够了，刚才那下多少能吓到他们吧？
想得太美好。传感器上清楚地显示，背后几具动力甲紧随而来，那速度只可能是黑暗骑士。MDT的速度和机动性在丛林里跟不上他的步伐，黑暗骑士却可以，双方的速度不相上下。区区树林阻挡不了动力甲的步伐，更挡不住子弹，无数淡黄色的火苗自身边窜过，光之骑士的护甲叮当作响，随后他听到身后响起密集的枪声。
这像是普通冲锋枪或者步兵用突击步枪的子弹，威力不足以构成威胁。陆程很纳闷，对方既然都用上了黑暗骑士，对自己机体的性能应该相当了解，按理不至于用这种纯属浪费的武器。是想警告，还是……正思忖间，机体突然剧震，脚步随之缓了下来。
不对，还不到三分钟，散热系统的工作正常，引擎没有启动过热保护。屏幕上红光闪烁，显示出机体的受损情况。护甲受损程度不到百分之二，可是传感器破坏严重，传动系统线路损坏百分之七十，引擎出力降低到最佳状态的四成。
他目瞪口呆。护甲收到的伤害微乎其微，内里却被破坏成了这副模样。那种子弹是什么来头？无暇细想，更多细小的火苗飞来，陆程就地翻滚。攻击如瓢泼大雨，根本无法完全闪躲，右边臂甲和肩甲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他亲眼看到无数子弹击中护甲上，又毫无悬念地撞瘪、弹开。接着受损状况又一次令他大吃一惊，那些子弹看似毫不起眼，却破坏了中弹部位的电路。
这下糟糕，连抬起手臂都很困难，更别说使用加拉尔或者别的武器。黑暗骑士们围拢来，陆程无力反抗，任他们将自己连人带机体抱起。
动作还算礼貌，他不甘心地嚷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哪个执行长官的部下？那是什么武器？新开发的吗？和EMP是一个原理？”
对方一言不发，在沉默中全速前进，顷刻便回到了初始的位置。有个没有穿动力甲的人突兀地站在一大堆动力甲中，那副面具实在太过惹眼，陆程一下认了出来。原来是他，代号是福金的男人，这家伙想干什么？
黑暗骑士将陆程放下，打开光之骑士，把他从里面生拉硬拽地扯了出来。“不要那么粗暴，”福金先生慢悠悠地走来，“别吓到我们的小伙子。”
黑暗骑士的操纵者们顿时变得拘谨，行礼之后退在一旁。“是您。”陆程揉着被金属手套捏疼的手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对连路德维希都畏惧三分的人，还有四周黑压压的动力甲，他心里发毛，能不让恐惧流露出来就很不容易了。
“是我。天朝之行可愉快？”
心里一沉，福金知道的真多。他没法再隐瞒：“还不错，”稍一犹豫，他决定直说，“福金先生，不管您打算干什么，用这种做法对待同一组织的同伴，都太不像话。”
“这种做法？”福金推了推面具，“斯库尔先生，我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不像话的事。倒是你，请看，一名我的同伴在你的攻击下尸骨无存，另外一名也失去了他的右腿。好凄惨的事情啊，我猜，类似的事情你不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人对小阿列克谢的事一清二楚。可是，未免也太颠倒黑白了吧？陆程禁不住火气上涌，明明是你们来抓我，总不能指望我坐以待毙。口舌之争不是自己擅长的项目，再说伤了对面的人也是实情，他只能抑住心情问道：“是吗？那我向您道歉。可是您究竟要做什么？”
“分享。与人分享快乐，则快乐加倍；与人分享痛苦，则痛苦减半。”
不需要更多提示，陆程当即醒悟福金意图：“分享？福金先生，恕我直言，您是想让我分享吧？”
“是啊。不过我也希望和你感受同样的快乐，斯库尔先生。”
一副捉到老鼠的猫的神态，陆程毫不掩饰厌恶。反正落到这家伙手里，就是害怕也没有用。“那么，”他问，“您也有东西要分享？”
“当然！”福金搓了搓手，显得颇为兴奋，“先从你那边开始吧。在天朝的几天中，你一定收获了相当宝贵的东西……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不需要原件，只希望能抄录副本，或者留下影像记录。我是说，拍个照就行，你懂得的吧？”
眼下的形势，根本没有可犹豫之处。陆程和陆菲性格差异不小，他在审时度势后会采用更灵活的应对方式，而非像姐姐那样生来一副死脑筋。他乖乖地掏出纸片：“如您所愿，福金先生。”
福金接过纸片。陆程以为他要像电影里的反派大佬那样顺势交给手下，没想到略微读过之后，他掏出个什么东西，对着纸片扫了几扫。面具遮挡住脸孔，不过观其姿态，活像是在给上桌的美食拍照，然后发朋友圈。
纸片又交还到陆程手中。“弄坏了你的动力甲，我很过意不去，”仿佛真心道歉那样低着头，福金嘴角翘起，“斯库尔先生，希望你能到舍下盘亘几天，好让我为你修复机体。”
“我可以说不吗？”
“是否愿意去全在你，打搅你的时间已经很过分，怎能再勉强？不过……”
记得听谁说过，“不过”之前的全是废话，陆程静静等待下文。他没有等到，福金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侧过身子，摘下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孔。
陆程像是泥塑木雕般呆住。我得跟这个人走，是的，看清那张脸，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