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不到三个小时,刘弈带着满身绷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陆菲的手术室外。
在废弃的研究所里看到她第一眼,秦石武就作出判断,不能送到普通的医院去。为此,他不惜动用关系,让急救车直接载着陆菲回到自己家里,然后坐飞机赶回农业园。遇见任何事都不忘讥讽的他居然难得地保持沉默,可见事态之严重。
一路上,尽管自个也伤得不轻,刘弈坚持一直坐在她身边,握住昏迷不醒的她的手,就这样坐着直到抵达目的地。本该问问从老师那边问到些什么消息,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光是看着没有意识的陆菲不时手脚抽搐或者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就已经耗去他全部心神。
徐天教授的主治蔡医生亲自为陆菲检查伤势。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污黏住的衣裤,连这位见多识广、为人慈祥的老婆婆也变了脸色。在场的还有娜塔莎,她跑到机场迎接,看清陆菲的模样便开始哭,怎么也止不住。徐天教授在医院门口见到了一行人,得知情况后血压激增,服下急救药物后被人搀扶着回病房躺下。
“情况如何?”当时问主治医师的是秦石武,在场众人只有他还保持镇静。
“其他的伤虽多,”蔡医生回答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膝盖和肩膀的四处三度灼伤,是长时间电流通过造成的。恐怕……”
她用棉球蘸过酒精,轻轻碰触陆菲肩膀上焦黑的伤口,女孩全身为之一颤。握着放大镜仔细观察过,这位婆婆摇了摇头:“深部的肌肉损伤严重。具体的情况还要全面检查后才知道,但照这情形来看不少肌肉已经液化,造成血管伤口暴露,并且腐蚀穿透了血管壁……”医生的神情严肃,“已经感染了。”
“这种伤,”刘弈靠罗塞撑住才能保持站姿,闻言心头一紧,“要多久才能恢复?”
“是啊,”娜塔莎哭哭啼啼地问,“要多久呢?我……我……”她的脸憋得发青,秦石武急忙将她搂在怀中,轻拍后背,又哄又劝,又是安慰。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众人都是同样的疑问。实际上不少对医学知识较为了解的人心中,能不能恢复是比多久恢复更为现实的问题,只是无人当着刘弈的面说出来。
“这孩子多大年纪?”蔡医生反问。
刘弈直接就觉得不妙:“快满十六周岁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先去检查,然后立即手术,”她吩咐道,“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还想再问清楚些,护士们已经急急忙忙地推着陆菲自大家面前离开,要去检查,清创,诊断,进行手术前的准备。需要切除坏死的组织,手术耗时视坏死组织的多少与部位而定,蔡医生只作了最低限度的说明。
话越短事情才越大,刘弈心中忐忑。目送陆菲消失在紧闭的检查室大门后,他被秦石武、罗塞和内森硬抬着去治疗。
“一个陆菲大家已经心情沉痛,个个六神无主,”老大非常冷酷,“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要是她醒过来发现你死了,那才叫糟糕。”
他倒是伤势很轻,治疗不过花了半个小时。左膝本以为是骨折,最少也是脱臼,结果只是扭伤,躺上一个礼拜就能恢复。遍及全身的伤口虽然密密麻麻,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消毒之后随便上了些药,连包扎都是内森代劳,护士便撇下他去支援陆菲那边了。
内森虽然长得粗犷,可出人意料的,手法娴熟细腻,连严下士都挑不出毛病。“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瑞典人问他,“手术指不定要三四个小时哩。”
“要三十个小时我也等。”刘弈答得斩钉截铁。
他在离手术室大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门上的玻璃窗。窗户被帘子遮挡,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没关系,他心想,这种时候看不到反而更好。
蔡医生进入手术室前的叹息包含了太多意思,情况恐怕很糟。门是白色的,帘子也是,在同样颜色的灯光下凸显出鲜红的安静二字。鲜红啊……眼前浮现那一串血的脚印。刘弈对医学的了解仅限于战场上会用到的外科知识和常见疾病的应对,蔡医生的话他不是全懂,但至少明白她伤得很重,甚至危及生命。
还有像是老师的男人最后的几句话:站起来来都是奇迹。天知道她是怎样醒来,又怎样忍受着如此沉重的伤势,在全身肌肉损伤严重的情况下,还能扑上前去阻止了射向他的子弹,并且死死缠住了训练有素的对手。
也许她根本没有醒来,一切只是潜意识下的行为。因为她知道我有危险,一定是这样的,刘弈狠狠揪着自己头发。
冈格尼尔……他咬牙启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不管是何种理由,他们居然对一个十六岁未满的女孩做出这种事,这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战斗中产生的疑问又一次浮现,毛骨悚然的感觉像冰凉的手抚摸胸膛,他们究竟想从她那里知道什么?
高跟鞋的声音靠近,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娜塔莎。她把一个纸包和一瓶水交给刘弈:“午饭还没吃吧?”
胃根本就是凝固的,见到食物刘弈只想吐,但他还是礼貌地接过:“谢谢。老大呢?”
“回支队去发号施令了。有个消息,不知是好是坏,得告诉你知道——那个老师的孪生兄弟还活着。冈格尼尔的防弹衣很好,手枪威力又有限,虽然肺被击穿,肋骨断了好几根,伤得非常非常重,但他已经被抢救回来了。”
果然难说是好是坏。心中不是滋味,刘弈打开水水瓶喝了口:“另外四个呢?还有那女孩呢?”
“两个被你干掉,两个还活着,等他们伤好一点就审讯,”娜塔莎嗅嗅鼻子,说话隐隐还带着哭腔,“和上回一样,小一去对付那女孩子。她差不多零距离被震撼弹炸个正着,受了点惊吓。伤害小菲她也有份!”她握起拳头,“假如这里不是天朝,我一定要替小菲报复回来。”
“啊,这……我没法评论。”闭上眼睛,染血的脚印和冒着蒸汽的黑色机体在眼前交替闪过。
“怎么?不应该吗?”娜塔莎揉揉眼睛,“你可不是那种舍不得下手的、假惺惺充好人的家伙啊。你的风格不向来是说干就干,是坏蛋和恐怖分子的话杀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该怎么和她解释?“不,我只是,曾经从小菲的弟弟手里救过那女孩,那次老大也参加了。”
“哎,你们啊。这是身为天朝特勤的责任,真是无奈呀。应该很后悔吧?”
刘弈一气把瓶里剩下的水喝完:“当然后悔。只是……”
“什么?”
假如再来一次,自己或者秦石武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没什么,”他抬头看着手术室的门,“好像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