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工作花了近三天。残余政变分子的追查与清剿、阵亡人员的抚恤、损失与破坏的清点、对圭亚那的安抚、信息与情报的收集汇总、事件方方面面的上报,各种各样的事情堆积如山。谢尔盖少校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若换个较为平庸的指挥官,同样的工作起码要多花一倍时间。
整场政变,从过程来看几乎是刘弈独力解决的。他单枪匹马干掉了至少三十名叛军,又在一对一中战胜冈萨雷斯上校,以一己之力挫败了政变阴谋,挽救了国家——圭亚那方面如此认定他的功绩。所到之处,人人对他的称呼都是英雄。
可刘弈本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菲利希亚的死对他打击颇大,除了没能救出她而感到自责,还有后怕和对陆菲的担心。当初接近她是不是个错误?和自己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危险总是难免。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抓走。基因和身体再特殊,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不该经历这些。
也许真的错了,他理不出头绪,一连几天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陆菲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安慰他,可是收效甚微。该疏远或者冷落她吗?到现在的份上,那一样是种伤害,这又是件令他后悔的事。我不该在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接近她,弄到难以割舍。
在营地的酒吧里借酒消愁时,斯玛格告诉他,那天晚上,车没开出多远就遇上了追来的叛军。对方装备了动力甲和悍马军用越野车,数量也多得出乎意料,在三个方向上包抄而来。这位新任装备部的高级技术管理——装备部隶属于作战部,这是斯玛格现在的新头衔——认为到了需要他施展车技的时候,没想到菲利希亚却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小心些,司机先生,我去引开他们。”这是她留给斯玛格的最后一句话。
“是个好孩子啊,”斯玛格喝干杯中的威士忌,留下几块晶莹的冰块,哽咽着说,“我该锁好车门的。”
而拉斐尔知道妹妹的消息后,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说。“您救了我们,至于我妹妹,是上校杀了她,已经为她报过仇了。我们全家都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总统之子表现得无懈可击,只是发红的眼眶和略微厚重的鼻音都暴露了他曾哭过的事实。这更令刘弈难以接受。他找借口谢绝了拉斐尔出席致谢典礼的邀请,躲在亚巴顿里不出来。
对他的状况,不少人都表示担忧,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如此颓废下去,对他本人和黎明都是个严重的损失。他每晚都喝得烂醉如泥,得在陆菲的帮助下才找得到床在哪里。一旦清醒,他又尽可能躲着她,连亲热都有意回避。几天下来,束手无策的女孩只能向娜塔莎求助,娜塔莎是研究人员出身,对战争创伤知之甚少,没有办法可想,便跑去找谢尔盖少校和加诺达上尉。
谢尔盖少校让她等待,加诺达上尉要稍稍热情一些,但也只是冰块和冰水的区别。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啊,娜塔莎愤愤不平,怎么可以如此轻忽同伴?而且陆菲无助又担忧的模样真是太可怜了。
她决定采取消耗战,突破口选在加诺达身上。上尉被她实在纠缠得没法子,终于透了点口风:“放心吧。”
“这叫人怎么放心得下来?看到小菲吗?虽然还是天天去训练,看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可我敢打赌,她每天晚上都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身边没人可以倾诉,只有一个酒气冲天的醉鬼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上帝啊,我,我怎么能让她这样下去?”
“刘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更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加诺达咬着他的雪茄,“至于那孩子,和你不同,本质上她与刘一样是个战士。他们不会被这种小事打倒。”
“可他们看起来就是要倒了啊!”
“不会的。过几天你们就可以回去了,我可以跟你打赌,回到天朝不出三天,刘就会恢复到以前那样的。他啊,就是好心过头了,要是是个混球、人渣,反倒没这种烦恼。******,”加诺达骂道,“有这么好的女孩子,还犯傻到这副样子,要不是他还没分配到队里,我真该好好揍他一顿。”
男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娜塔莎只有一个想法。又过了三天,各种各样的事情终于处理完毕,她迫不及待地拉上陆菲和刘弈,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赶回长州。整个飞行途中,刘弈默默无语,而陆菲则和她两人聊着各种各样的八卦,从各自的童年谈到男友、丈夫,再到陶盈和鸭梨,尽是女孩间最受欢迎的话题。
只是,小菲她一直都在装出快乐的样子啊……娜塔莎把担心咽下肚去。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路上试着联系过秦石武,不知为何所有的社交软件上没有回应。到长州时已是晚上八点,拖着行李箱回到家中已过九点。整幢屋子黑漆漆的,连书房的灯也是关的。秦石武睡觉了吗?不会,现在这个钟点,他应该正和人开黑才对,可能只是为了感受气氛、把灯关掉而已。只在飞机上草草吃了一袋军用应急口粮里的饼干,她饥肠辘辘。不知道晚餐有没有给我留下?好在这里是天朝,外卖行业发达,什么时间肚子饿都不用担心。
打开家门,她按下电灯开关,没反应。不是停电,附近的屋子里灯火通明,何况家中还有备用的自发电和近二十吨柴油的储备。奇怪,七月的天气,家里的温度却不像外面那么闷热,说明就在很短的时间前空调还在正常工作。
这么看来,秦石武是有紧急任务临时外出。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娜塔莎咕哝着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寻找电表的位置。这个家她不常待,费了点功夫才在玄关的墙壁上找到。工具箱又放在哪儿了?
火气不知不觉就冒了上来。我辛辛苦苦飞行一万两千公里赶回家,又累又饿,家里没人、没吃的不说,还得自己维修电路,为什么这么倒霉?尽管在数学和理工科目上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与人类中稀少的高智商,该生气的时候还是忍耐不住。她拿着手机就想拨秦石武的号码,冲着他发泄一通再说——
算了,临到要拨她又放弃,倚在墙壁上唉声叹气。秦石武的工作性质特殊,他也没办法可想。身为妻子,即便不能支持他的事业,至少不能扯后腿。一个人摸黑也没什么大不了,在莫斯科流浪的那几年早已习惯。然后叫份外卖,再开一瓶酒,躺在床上吃个痛快、喝个痛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累了就睡觉,不洗澡也没关系。真是惬意,她主意已定,外卖就叫份最近长州很火的披萨好了,听说那是秦石武同学开的店……
也许是脑中正在考虑美食,嗅嗅鼻子,她忽然闻到一股清新的、带着海水味道的香甜气息。是最好的黑鱼子酱,她一怔,饿过头产生错觉了吧。不管怎样,得先找到工具箱。她举着手机沿玄关墙壁搜寻,突然发现房间里亮了起来。是橘黄色的、温暖的烛光。
秦石武在烛光笼罩下好像生出了光环:“我倒是想看你究竟要表演到什么时候,可实在看不下去了。笨女人,你到底在干嘛?”
餐桌上满是气派的盘碟和精致到让人舍不得下嘴的食物,刚才误认为是错觉的黑鱼子酱也在其列,还有表面布满蛛网的葡萄酒瓶和苏联牌子的老款伏特加。
娜塔莎幸福得要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