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汞”号排水量一万多吨,在现代货轮中很不起眼,但船体前后长度依然有一百二十米。除去货舱,船上所有的空间都很狭小,饶是黎文公对自己的爱船了如指掌,带着鸭梨到达大副房间还是花了三分钟以上。
房门紧闭,罗伯斯瘫坐在狭窄的过道里,脑门高高肿起,毫无疑问是被重物砸的。看到这一幕,鸭梨反倒多了几分放心。不管是谁干的,肯定不是专业人士,没哪个老手会正面砸人脑袋。侧耳倾听,房间里悄无声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向船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敲了敲门。
“谁!”门里是清脆而霸道的女声。
是娜塔莎,听起来她很有活力。
“我!”鸭梨回答。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大开,他回过神来时,陶盈已经在怀里了。
“太棒了!简直就和电影一样,这次回家我可以好好发朋友圈了!被人关起来也好,船开走了也好,我就知道不管怎样,鸭梨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知道吗,菲菲被刘队长救出来的时候,他们当着大家的面拥抱,那感觉一定幸福得她可以随时去死,我也好想有同样的体验,不过这种事情实在可遇而不可求。哪里来的坏人会绑架我呢?没想到这次真的碰上了!虽然有点危险,要不是小娜还差点被人折磨,但是为了这一刻,一切都值了——”女孩猛然抱住鸭梨就吻,动作热情得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还有人在看着呢,这样好吗?随即鸭梨回过神来——还管什么有人没人,她平安无事,其他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用力搂紧了她,紧到骨头都在格格作响,毫无保留地回应她。
这一吻时间久到他们双双头晕目眩、扶墙才能站住的地步。用力太猛再加长时间屏息,缺氧了。鸭梨一扭头,黎文公不知何时离开,看来他是个懂得进退的人;棕发女孩倚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
“没关系,不要在意我,”娜塔莎道,“你们继续。”
陶盈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娜,你现在一定也很激动吧?可是对不起啊,我不能和你分享鸭梨哥哥。”
“我也不想被别人分享,”能再度抱住她,鸭梨不愿放开,“你们……刚才我听到有人惨叫,发生了什么?”
“那个坏蛋,”娜塔莎朝罗伯斯努努嘴,“打开门进来,说什么有好消息,请我们到甲板上去,和大家见个面。就是他把我们绑起来送到这艘船上来的,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气不过,不管什么后果,也没听他把话说完,就朝他脑袋上来了一下——真是解气啊。”
“你用什么打的他?”朝房间里瞅了眼,作为海员的房间,很整洁,但是没有看到任何能用来砸人的东西。
“是打架中非常趁手的武器,瞧,”棕发女孩顺手一指墙角的折凳,“他真是不经打,一下就昏倒,我还想……”她突然显得犹豫,“咦,你来了。这么说……难道他说的好消息是指……”
“对,只是个误会,我刚才正好走不开,让他先来带你们去甲板。忘了说,现在这条船归我所有。”
陶盈两眼放光,崇拜不已:“鸭梨哥哥,你什么事情都能搞定,真是太棒了。”
“连船都归你了,”娜塔莎直摇头,“有钱果然是好。不过,为什么我觉得船还在一直朝前开?你难道没让他们回头?”
“说来话长。由于某些原因,恐怕我们不得不先去一趟三岐港,需要六天时间。”
“六天!”陶盈惊呼,“那么久才回去,爸爸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某些原因?”娜塔莎满脸狐疑,“不过算了,一晚上没睡,我现在脑子像是一碗燕麦粥。反正安全了,让我先睡一觉吧。”
五点已过,东方的天边泛出鱼肚白,不光是她,鸭梨也累坏了。征询过娜塔莎的意见,把她继续留在大副房间,他伸出胳膊让陶盈挽住,两人就打算离开。
娜塔莎本已关上门,他们没走出两步,她又开门出来:“请原谅,发生的事情太多,实在太累人,我连谢谢都忘记说。这次多亏了你,秦石武也会好好感谢你的。”
“客气就不用了。等等,”鸭梨忽然察觉问题所在,“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头儿?”
“我是他老婆啊。”
经历过整个夜晚的辛劳,对睡眠的渴望主导了一切思维。在黎文公船长的安排下,他们各自得到了一间船舱(鸭梨当然和陶盈共用一间),直睡到中午才醒。陶盈借用船上的卫星电话向家里报了个平安,并且委婉地表达了还要再玩几天才能回来。万幸,接电话的事她妈妈而非爸爸。
顺理成章地,满足食欲又成了下来最迫切的需求,从昨晚八点半的宴会结束到现在,过去将近十六个小时,他们还什么都没吃。
当鸭梨和陶盈睡眼惺忪地来到餐厅,娜塔莎、罗伯斯和两个法国人已经在大快朵颐。黎文公是不可多得的优秀船长,餐桌上铺满了各种美食,有越式春卷,煎饼,甘蔗虾,炸象鱼,各类海鲜烧烤,还有咖啡、奶酪和法式面包。历史上南越曾是法国人的殖民地,如今殖民者虽然早已被赶走,饮食习惯却完好地保留下来,他们的法式菜肴纯正得杜蒙一点也挑不出毛病。
他曾担心南越人的伙食不佳,在海上更难讲究,尝过之后才知道完全是多心了。别说是他,陶盈都吃得不亦乐乎。
原本的鸭梨对八卦兴趣几乎是零,听说娜塔莎竟然是秦石武的老婆,他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女孩不过陶盈的年纪,秦石武印象里也没满二十二岁,他知道一定有许多劲爆的内容可供挖掘,回到长州会让所有队友大吃一惊。不过他是懂得主次的人,先谈正事要紧,一边吃,一边和杜蒙一起把情况介绍给娜塔莎听。
借此机会,鸭梨也长了不少见识。他对南北越之间的对峙了解之前仅限于新闻介绍的范畴,如今从南越人口里听到,才明白战争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大约十天以前,就在他们的目的地三岐港外不到三十公里的地方,国际医师组织的车队被不明武装袭击,负责车队安全工作的迷雾国际安保公司的佣兵们全军覆没,有数十箱珍贵药品被抢走。
三岐港周边是中立区域,港口本身是联合国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的重要窗口,这个事件造成的影响之大超乎任何一方想象,南北两边都指责是对方下的手,没完没了的互相攻讦中,双方对抗的热度持续上升。不到一周,前线区域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小规模摩擦。为了保证人道主义救援继续进行,联合国在三岐港派驻了维和部队并介入调停,目前为止收效甚微。
“原来他们的名字是‘冈格尼尔’啊……见到过好几次,一直以为是哪个人或者哪种武器的代号呢。说全军覆没可不对,”娜塔莎用力咬着龙虾钳子,“就我所知,至少有两名佣兵活了下来。”
“四十多人的小队,只有两人活下来,说全军覆没也不能算错吧?”杜蒙说。
受到法国人的反驳,棕发女孩不以为意,反倒朝罗伯斯狠狠瞪了一眼:“天知道!罪魁祸首到现在还没站出来承认呢。”
迟钝如鸭梨,也能看得出娜塔莎和罗伯斯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两人的视线几乎从不落在对方身上,谈话也总是只找法国人,餐桌上的气氛古怪到极点。大约因为现在船长船员都是鸭梨的人,罗伯斯谈话颇为谨慎,娜塔莎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攻击对手的机会,言谈中极尽嘲笑之能事。好在杜蒙身为经验丰富的情报人员,把控话题的本事是一流的,在他引导下,交谈大体上处于不会崩盘的稳妥局面。
看得出来,法国人还想再多了解一点冈格尼尔的情报,对娜塔莎的所属也兴趣盎然。可是两位当事人完全没那意思,每次话题稍有涉及,便不约而同地扯开,这成了他们俩唯一达成共识的地方。
到后来,鸭梨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你真的是秦老大的老婆?”
“当然啦。除了我,他还能娶谁?”
自信到让人无语。“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年纪看着不像,对吧?你其实尽可以大方地问,老女人才会在意别人询问年龄。我们是在俄罗斯举办的婚礼,那儿的法律规定十四岁即可结婚,这下明白了吧?”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那时候你还很小呢。”陶盈满脸放光,期待不已地问。许多地方,她都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但碰上这方面的话题依旧不能免俗。鸭梨想了想,打听别人的婚恋大概就和逛街一样,都是女人的天性。
“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不满十岁。啊,那可是个非常浪漫的故事呢,想让我讲出来的话,请准备有蜡烛、鲜花、音乐和红酒的晚餐。或者,”棕发女孩狡黠地露出一点虎牙,“直接去找他问问如何?”
陶盈失望地叫起来:“船上哪里有那些东西啊?小娜真狡猾!”
两个女孩嬉笑着打闹在一起,鸭梨愕然。不到十岁?那时的娜塔莎就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小女孩,队长果然是队长,目光长远得叫人佩服。随即他又得意起来,在这个战场上,自己的战果也是相当不错的。
这顿饭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临近结束,鸭梨起身去上厕所。娜塔莎跟过来,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在他手里塞了个纸团。有些事情不能让陶盈知道,他当即会意。纸团上写着:“明天半夜两点,单独到我房间来。阅后即毁。”
且不提邀约本身容易让人误会,半夜两点,怎样才能不惊动陶盈一个人离开?脑袋顿时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