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静悄悄的,能听得到隔壁陆菲在卡片上走笔的沙沙声,可是刘弈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有任何东西流进身体。轮到他记录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自始至终,秦石武和娜塔莎的那种心灵感应没有在他们俩身上重现,三十张卡片就完全没有任何一张是两人一致的。这个结果不意外,但有点叫人失望。刘弈担心陆菲会因此不开心,不过事实证明他多心了,女孩远比她想象得阳光。“不愧是能背字典的,”她自嘲道,“我们这样的正常人和她完全没法比。”
相处这么久还没完全了解她,刘弈很惭愧。顺便,能灌下五瓶七百毫升的伏特加还面不改色,你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正常人的?
徐天教授观看了全程,他提议道:“要不然,我现在就为AL加装感应增幅模块,您穿上后再和小菲试一次?”
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他根本没等刘弈同意,直接拿过装着AL的箱子。加装模块的过程相当简单,将几块口香糖大小的长方体插进头盔后部的扩展槽中,等上十分钟就算完成。平时这些插槽处于闭合状态,类似人把眼皮合上,有需要时再打开。
“既然加装其它模块这么简单,”刘弈问,“当初为什么不顺便多装几个?”
“装上去是很容易,”老头举着一个长方体道,“但是把这玩意造出来可不容易。这个增幅感应装置算是简单的了,花了我们整整两个月,还只是初版。我们的理念是,制造可以麻烦,但使用一定要简单。我们这样的团队,什么技术没有?想往产品上堆高科技还不简单?当然,要是制造也简单就更好了。”
虽然目中无人,但徐天教授的理论刘弈深以为然。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虎式最后淹没在T-34海中,就是吃了制造和维护的亏,设计人员绝对要负责任。
刘弈戴上头盔,第二轮实验开始。然而这次的结果毫无区别,他还是什么都没感受到,三十张卡片又是全错。
看来这个所谓的感应增幅模块啥用都没有,所谓的六七成准确率更是无稽之谈,刘弈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腹诽却是少不了的。
AL对他小声嘀咕:【您希望与陆菲小姐增进心灵交流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请不要把无辜的我也卷进来,脑后插管子的行为无论谁都不会觉得舒适的。顺便一提,女性心灵是有捷径可以直接通往的,相信您深谙此道。】
“可他们连你都能造的出来,我以为不会差劲到哪去的。”
【唉,雄鹰固然能直上云霄,】AL叹了声,【但有时也会比母鸡飞得还低啊。】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弈、陆菲和AL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老头脸上却挂不住了。“不可能,”他一拍桌子,“绝对是你们两个有问题。”
“教授,”罗塞道,“我觉得是咱们装置出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些。”
刘弈摘下头盔:“是吧?连技术人员都发话了。教授,您要是觉得我们有问题,可以自己上啊。”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把头盔再戴上,这次换我和你。”
场面变得有点滑稽,刘弈对徐教授终究是又佩服又感激的,所以还是同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实验结果有了很大不同,三十张卡片里竟然有十七张是一致的。接下来,刘弈分别和罗塞还有汪绍进行了实验,结果大致都在十五到二十张之间,唯独陆菲上场,两人始终没有任何感应,连试许多次,始终没有答案相同。
这样的结果说明了两件事,第一,实验室出产的模块没有问题;第二,有问题的确实是刘弈和陆菲两人。从刘弈可以和其他人产生感应来看,问题集中在了陆菲一人身上。
自己的观点得到了证实,老头得意洋洋,但很快他又变得严肃:“当初刚得到小菲的基因时,我就觉得哪里不一样。现在看来,她身上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这次邀请你们来,除了修理扩展AL之外,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她。”
“需要我做什么?”陆菲有些紧张。和常人不同,这一点本身就够叫人不安的了,听徐教授的口气,还要对她做些检查或者实验什么的。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是生物课上的切片,还有医院里酒精与碘伏的气息,总之都是些可怕的东西。
“一些检查,还有必要的安全措施,”徐教授笑容可掬,“要麻烦你配合。对不住,检查会有点辛苦。”
“没关系的,您不用向我道歉,”陆菲摇头,“我能有今天,离不开AL先生的帮助,而AL先生又是您制造的,帮助您是应该的。AL先生的缘故,我算是相当吃苦耐劳的,辛苦点没关系。”
刘弈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对她最初的好感,正来自她不知辛劳的勤奋。在那个年纪的学生当中,这样的品质越来越稀罕,她与众不同。如今看来,这“与众不同”的程度比原先估计的更加深远。
“真是个好孩子,”老头赞许道,“今天两位也累了,其它模块的挑选明天再说,我就不打扰了。汪绍,你先把小菲带去房间休息,年轻人难得来一趟,好好放松下。小刘,真对不住,你留下来。身为黎明的一员,有些事情要向你转达。”
“咦?”女孩双眼微微睁大,“我还不累呀。”短暂的错愕过后,她猛然明白了什么,慌慌忙忙地点头,“不,仔细想一想,坐了一上午的车,真的有点累了呢。谢谢教授,也谢谢汪绍先生。刘弈哥哥,和教授把事情办完之后,要早些回来哦。”
待她跟着汪绍离开,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徐天不住点头:“真是难得。看到她,我又相信好人有好报了。”
“是啊,”刘弈赞同,“虽然我是不是好人还有待商榷。”
罗塞在行礼后也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儿的隔音很好,刘弈注意到,丝毫没有外界的声音传入。
“年轻人应该更加自信些,你当然是好人,”老头当面夸奖的同时双眉紧锁,接着话锋一转,语气沉痛,“她是如此重要,那些渴望力量的人不可能就此放弃。他们还会对她出手的。我们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但你应该知道,躲在暗处的家伙很难提防。我很愧疚,说实话,我这张老脸不敢面对她,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会一直纠缠她,搞不好她的整个人生已经被我改变了。”
谈到正题了。“别那么说。真要怪的话,罪魁祸首,是我偷偷让AL采集她的基因。”
“那件事你多多少少辜负了我们,但也因此让我们受益匪浅,真是两难的抉择……那些先不谈,我叫你们来,是因为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那为何把我单独留下?”刘弈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有些话只能对你说。我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基因锁定。看过《三体》吗?和智子有些像,明天在检查过后,将为她植入一段基因,之后除非解除锁定,否则从她身上提取到的基因,都会被植入的内容代替。”
“请等一等,”听着不对劲,“这只能保护她的基因不被其他人利用,还是保护不了她人身安全啊。”
“发现她的基因没有利用价值后,别人自然不会再打她主意,因此伤害她的几率也很小,”老头沉声说,“前提是,她必须对此一无所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解开锁定的钥匙掌握在谁手里?”刘弈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不靠谱,他心想,实在不靠谱。
“我和你。钥匙这种东西,基本的保管原则是,至少要有一份备份。干我们这行,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单让一个人知道的话,万一哪天挂掉就完蛋了。考虑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上过战场,在长州特勤支队里表现不错,有威望,受欢迎,嘴也很严,现在又成了我们的同伴。最重要的是,你和她的关系,属于互相信任。一时冲动的海誓山盟很容易变心,共同患难建立起来的感情才牢不可破。”
“不错,确实没有人比我更合适。来吧,告诉我怎么破解。”
“稍安勿躁,先听我解释。我们使用的是多态变换非对称加密算法,加密代码以基因计算的逻辑方式编写,具备低等生命特征,密文会不停生长并且产生大量无意义信息,在此基础上自我复制,甚至进行突变。尝试破解的程序人员会发现他们面对的是树状拓展的代码,连从中找到密文都不可能,完全无从下手。”
“……那要我做什么?”
“确定密钥。建议是一句有一定长度、日常生活中不会用到、又容易记忆的句子。通过我们的加密算法生成代码,确定以后就无需更改。”
因为战场上的需要,刘弈多少了解一点密码学:“不更改的的密钥?这违背基本常识啊。”
“没错,现代密码学的基本要求是,算法的安全性应该基于密钥的安全性,而不是算法本身的安全性。但我们不同。首先,我们只针对一个人的基因信息进行加密,不需要进行质量控制与标准化,密钥也只有我们两人知晓;其次,基因计算机具备唯一性特征,我们的敌人即便拥有同样性能的基因计算机,也无法了解我们的算法,至于常规的计算机,根本不具备运行这种算法的能力。”
“听起来完全无法破解?”
“是的,”老头露出他惯常的倨傲神情,“除非谁能破解算法,并且知道密钥。即便在黎明中,目前也只有卡聂可以破解,待我们完成AL的修复拓展之后,AL会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好了,一起来想一想密钥吧。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对老头的点子疑心重重,以行家的眼光看,整个策略根本对陆菲的安全起不到什么作用。尽管如此,能让别人无法采集她的基因这点仍然是一大进步,所以刘弈认真想了一想:“有的。从今晚开始,我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月亮,因为比从我自己的房间里看要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