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程荃,在同意书和他的脸上来回逡巡。
“看我干什么,快看看这个同意书啊。”程荃摸了摸脸,根本没有东西,猜到夏禾是在怀疑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同意书翻开,“你自己看吧。”
夏禾狐疑地看了看,居然真的是一份肺源捐献的同意书。
确认了甲乙方,就是刘家人签署的。
“你怎么办到的?”
上次去那家医院的时候,夏禾明显看出来刘先生除了告诉他们的原因之外,还有其他难言之隐。
程荃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我都帮你确认过了。刘家老爷子的肺部是五脏里最健康的一个器官,我找了业内杰出的医生做过鉴定,最起码还能用30年。”
“这么说,30年后傅思哲还需要做一次换肺的手术?”
夏禾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效果:“到时候他年龄也不小了,做手术风险太大,我害怕……”
“现在傅思哲都快没命了,你还考虑其他那么多事干什么?”程荃没好气地白了夏禾一眼,“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再找合适的肺源,提前几年十年做手术不就行了?”
夏禾也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程荃说的方法是最可行的。傅思哲的确是不能再耽误了。
“行了行了,感谢我的话就不用说那么多了。”程荃站起身来,朝夏禾伸手,“同意书拿来吧。我去跟医生确定手术细节,你先回去找傅思哲,告诉他做好手术准备。”
夏禾点头,终于朝程荃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轻声说道:“谢谢你,程荃。”
程荃摆了摆手,潇洒地转身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同意书。”
程荃随意地扯了把椅子,把自己整个人栽了进去,修长的手指扶着脑袋,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不错啊,这同意书足够以假乱真了。”医生赞叹道,“你说你小子,怎么就让夏小姐看出端倪了。害得我还跟夏小姐撒谎,真是……”
程荃一个冷淡的眼神看过去,医生立刻住了嘴。
其实医生自己心里也清楚,之所以这么瞒着夏禾,不仅仅是程荃跟他商议之后的结果。
傅思哲本人,也是同意的。
就在他醒来的那个早晨,若非医生护士抢救及时,估计夏禾收到的就是傅思哲抢救无效而死亡的消息了。
“医生,傅思哲的手术,你究竟有几成的把握?”
医生摇了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准,只能给出个大概。而且,傅先生目前的身体情况到底能不能做手术,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之后,才能给出答案。”
夏禾回到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傅思哲还是在睡觉。
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在昏迷中。
其实傅思哲虽然醒过来了,但病情并不稳定。所以清醒的时间很少,而且有时候经常就是夏禾刚出病房,傅思哲醒了。还等不到她回来,他就又陷入了昏迷。
昏昏沉沉的过着每一天。
所以等到夏禾告诉傅思哲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傅先生,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征得您本人的同意。”主治医生见夏禾二人神情激动,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个手术究竟能不能做,还得看您身体的条件。所以我们给您安排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大概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您如果同意的话,就先在这上面签个字。”
医生把同意书递给夏禾。
傅思哲虽然说话困难,但意识总归还是清醒的。
夏禾拿着同意书一页页翻给傅思哲看,统一看完后,傅思哲点了头,算是答应了这个检查。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夏禾还是留了心眼儿。在傅思哲看完之后,自己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这才签了字,交还给医生。
傅思哲的全身检查安排在第二天一早开始。
为了保持检查数据的相对准确性,傅思哲从昨晚开始就什么营养液也没输,什么安定针也没打。
偌大的重症监护室里,只有夏禾跟他两个人躺在病床上。
棉被里温度适宜,让人舒适地想要即刻进入梦乡。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难得的温馨。
“禾儿,如果明天我的检查情况出来,不适宜手术,会是什么后果?”傅思哲虽然很不想打破这一刻难得的宁静,可还是忍不住问夏禾,“是不是我的下半辈子,就要一直这么躺在床上度过了?”
夏禾生气地轻轻“呸”了一口,佯装用力地捏了下傅思哲的鼻子。
“你再瞎说,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不管你了。”
傅思哲笑了笑,把头凑到夏禾耳边,用暖烘烘的声音说道:“傻禾儿,你不会的。”
“好了思哲。”夏禾也偏过头去,与傅思哲四目相对,“你别乱想了。无论什么事情,只有都做过之才会知道结果不是么?你放心吧,不管到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傅思哲微颔首,闭上眼睛轻轻落了一吻,在夏禾眼眸上。
“睡吧禾儿。晚安。”
“晚安。”
相携而眠的两人,压根不会想到第二天的情况会是如何。但不管是怎样的,都会是两个人一起面对。
想来,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个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天灾人祸、无可奈何的离别,而是当你遇到如上种种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面对。
那种孤寂的感觉,连骨缝中都能感到寒冷。
夏禾睡的很好,但还是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过来。她这一段时间心里都装着事,神经紧绷着,自然不怎么能睡好。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生物钟到了自然就醒了。
傅思哲睡的沉一些,夏禾看了眼时间还早,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漱。
出了重症监护室之后,夏禾直奔护士台,问了傅思哲检查之前一些注意事项,便去了化验室领做化验的器皿和消毒用具。
正要回监护室,远远看见程荃提着东西正走到走廊拐弯处。
不知道为什么,夏禾离了这么远却还是隐约感觉出来程荃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夏禾?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程荃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晃了晃,皱眉道:“我还说先去给医生送点早餐,免得做检查来不及吃,饿晕过去就耽误事儿了。不过既然你醒了,就给你吧,我再去买。”
“拿去给医生吧,我没胃口。”夏禾摆摆手,审视地看着程荃,“怎么了,我感觉你好像不太高兴,出什么事了?”
程荃飞速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哪儿有什么事。行了你快去监护室吧,我去找医生。”
看着程荃从自己身边走过,虽然不过是个侧脸,夏禾心中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肯定——程荃一直咬着牙,虽然他尽力在微笑,可是紧绷的面部肌肤还是露出了端倪。
到底是有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夏禾一边揣测着各种可能性,一边朝监护室走去。
差点一头撞到玻璃上,这才回过神。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给傅思哲做完全身细致的检查最为要紧。
傅思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CT室了。虽然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有些检查其实并不需要病人清醒,就先挑着那些做了。
刺目的光迎面直下,傅思哲双目一酸便立即阖上。泪腺受到刺激,还差点流出生理反应的泪水来,还好他忍住了。
照过一遍后,傅思哲还是问了医生。
“医生,我女朋友呢?怎么没进来?”傅思哲的声音嘶哑干涸,听着便让人响起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带着沧桑感。
医生“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她在外面等着呢。你这一病不要紧,可把你女朋友累坏了。整天在医院跑前跑后给你缴费查询,还要亲力亲为伺候你吃喝拉撒,啧啧,这年头像这种姑娘,可真是不多见咯。”
医生说的没错,夏禾在傅思哲住院这段期间,除了睡着和为了找肺源不得不出去的时候,其余都在医院里。
别说CT室的医生,怕是其他科里认识夏禾的人也不在少数。
夏禾被医生叫进CT室的时候,傅思哲其实并没有昏迷。他不过是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禾,这个为了他付出良多的女人。
等到全部的检查都做完的时候,夕阳正巧落在窗棂的高度。微醺的暖意透过监护室的窗子洒进来,给病房中因为体力不支而沉睡的夏禾镀上了一层柔软又明媚的光华。
傅思哲仰靠在软垫上,静静地凝视着夏禾恬静的睡颜。
那种静谧又温馨的感觉,似乎眼前的景象便是电影蒙太奇镜头里慢放的一幕。夏禾整个人都好像被打上了一层柔光,看不太真切,却又莫名地能让人彻底静下来,沉浸在她无声的睡意中。
这一刻,傅思哲眼前出现了五十年后的一幕。如同诗歌中赞叹的那般——炉火旁打盹,睡意昏沉。
可是他还是爱着她,即便她早已失去了如花的容颜。可似水流年给她留下的皱纹,落尽眼底还是那么迷人。甚至让人愿意为了她而付出一生。
只不过,他还会有那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