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进了庭中时,傅思哲已经坐在了原告席位上。
神铸般的俊容上除了冷漠之外,并不能看出其他东西。只除了那一双若钩月般的眸子,逡巡过在场的每一处角落,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没错,就在夏禾进来的那一刻,傅思哲的眼神停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夏禾却分明感觉到,似乎有什么熟悉的男音,在耳边轻轻低语:“禾儿,你来了。”
是啊,她来了。
来看这一场据说是为了她讨回公道的开庭审讯,还是欠了很久的那一种。
“肃静!”法官敲响了法槌,原本有些聒噪的审讯厅簌簌地静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在屏息以待。
“嗤——”
就在全场都安静下来的那一刻,被告席上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为不屑的嗤笑声。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被告秦丽婷,在开始审讯前,你有权利对原告提出的罪状进行申诉。”
“我什么都没做过,要我说什么?”秦丽婷偏抬起头,朝法官看去,“你们不都是收了傅思哲的好处么,还磨蹭什么,赶紧给我判刑吧。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憋闷了,早点了结对谁都好。法官大人,您说呢?”
法官显然对这种疯疯癫癫的被告司空见惯了,便将话锋转向了原告席这边:“原告傅思哲,除了起诉书中提到的证据之外,你还有要补充的新证据吗?”
“有。”
傅思哲简练吐出的一个字,就将早就准备好的视频资料提交了上去。
当堂播放出来,俨然是秦丽婷安排人手如何欺诈,知道绑架并打晕了她投入海底的整个过程。
完整的视频播放完毕,全场哗然,嘈杂的责骂声渐渐迭起,尽是对秦丽婷狠毒行径的痛骂和斥责。
只不过虽然声声剌耳,可似乎对秦丽婷这个始作俑者却并无半分刺痛的作用。
似乎是已经认命,也似乎是毫不在意般,秦丽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大屏幕一秒,更没有抬头寻找究竟是哪些人在骂她。
这么安静如斯,反倒是让夏禾有些怀疑被告席上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秦丽婷。还是说,根本就是秦丽婷故技重施,又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替身,所以才会这么无动于衷。
不仅夏禾注意到了秦丽婷的反常,傅思哲也没有错过这一个细节。
只不过现在庭审已经过半,若是秦丽婷再不提出异议的话,那么法官便会立即对她进行判决了。
难不成,秦丽婷会在法官宣布判决书之前有所行动吗?按照秦丽婷以往的行事风格来说,这一点十分有可能。
夏禾正思索着若是秦丽婷当庭翻供的话,该怎么采取有利的措施来应对,忽然便觉得有什么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可夏禾回过头去,环顾了全场,即便是傅思哲也是正在和身边的律师团交谈着,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人。
奇怪,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究竟会是谁呢?
还不等夏禾搞清楚刚才有没有人盯着自己看,法官已经在进行最后一次的例行问话了。
“被告秦丽婷,你对原告所提交的证据以及证人的证词,有无异议?”
秦丽婷毫无反应,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旁若无人。
法官无奈,只好问王律师:“被告律师,你有要反驳的吗?”
“法官大人,鉴于被告任何信息都拒不提供,所以被告方没有任何异议,请法官大人裁决。”王律师也是受够了秦丽婷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直接便回绝了所有为秦丽婷开罪的可能性。
而事实上,王律师说的也全是事实。他没有什么好亏心的,反倒是第一次觉得,做这种被指派的被告律师,居然也可以这么轻松。甚至连违背良心的话,连一句也不用说。
“噔!”法官终于落下了法槌,严声宣布,“本庭宣布,被告秦丽婷,女,年26,涉嫌绑架谋杀案件。现因证据确凿,根据我国刑法民法等综合法律法规,判处秦丽婷枪决。但因被告认罪态度良好,改为缓刑一个月实施枪决……”
后面的话,谁也没有再去用心听了。
无论缓刑多久,秦丽婷被判枪决的事实已然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哪怕是山河倒转,也没有人能去更改这个事实了。
除非……夏禾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刚才那个莫名其妙让她觉得熟悉的眼神,是来自谁?
可现实并没有给夏禾留下瞎想的余地。
庭审一经结束,秦丽婷就被人押送着去了监狱。来听审的记着和一些市民也都散了,只剩下傅思哲和律师团还在商量着什么。
“怎么样,戏好看吗?”坐在夏禾身边的程荃掸了掸肩膀,摘下墨镜望向身边之人,“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高兴呢?”
夏禾没有回头,语气也是稀松平常:“不过是一个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开心?”
这话说的没有丝毫毛病,可偏偏就是让程荃觉得哪儿堵得慌,像是被人平白无故地打了一闷拳,却偏偏找不到还手的理由。
不过这样的夏禾,倒是更像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孤高的女人。对谁都保持着三分疏离,但若是有求于你,也必定是会给出最合适的报酬,让你根本无法抗拒与她合作。
“好的傅总,后续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办。您放心,一定不会出现半点差错。”律师团为首的律师笑呵呵地跟傅思哲握着手,脸上的褶子堆成了好几层。
若非他一直坐在傅思哲身边,傅思哲怕是真的要怀疑这还是不是刚才那个一直冷面以对整场庭审的律师了。
“好的,拜托各位了。”傅思哲颔首,“我安排了车,就在法院门口。几位律师不要见外,就坐车走吧。法院这边不好打车。”
傅思哲不轻不重的好意,自然没有人拒绝。一行律师纷纷出了审讯厅,各个面带春风。仿佛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场视觉盛宴,而与谋杀绑架这类血腥残酷的事情毫无关系般。
有时候经历过太多机械重复的事情之后,人性就会开始麻木起来。这的确是一个真理。
“夏禾。”傅思哲疾走了几步,叫住了就要离开审讯厅的两个人。
原本急促的步伐,猛地停顿了下来。
夏禾下意识地回过身去,看傅思哲朝自己走过来,便皱了眉头:“傅总,你还有什么事?”
“我在外面等你,你们两个谈吧。”程荃见状,十分知趣儿地就要离开。
可不过刚迈出一步,就被傅思哲的话阻住了去路。
“不必了。”傅思哲又朝前走了一步,语气毋庸置疑,“我会送夏禾回去,你先走吧。”
程荃没想到自从夏禾失忆之后一直保持着适当距离的傅思哲,居然会用这么斩钉截铁的语气来跟自己说话。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不是,傅思哲你说什么?”
“程荃,你回去吧。”
夏禾接踵而至地一句话,彻底让程荃僵住了表情。
刚才被夏禾的话堵住的地方,又开始咕嘟嘟地冒着涩水,可是又挤不出来什么,只好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们随意,随意。”
说罢,逃离般地走出了法院,像是身后有什么猛禽在无休止地追着他。
这两人的世界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程荃决定还是少参与为妙,免得给自己也惹一身脏水,他还要跟方笙媚那个醋包解释。
一想到跟醋包约好的事情,程荃胸壑之间一片清亮,脚下的油门就又踩下去了几分,一路朝着远郊小院儿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世间,本就是各自下雪,个人有个人的隐晦与皎洁。”不知道是从哪儿看来的话,程荃只觉得用在当下,再合适不过了。
程荃走远了,法院门口被照下来的余晖笼罩着,将站在审讯厅门口的二人框入天然的油画框中,宛若神来之笔。
虽说这副画的背景有些特殊,但也无可厚非。
毕竟,傅思哲亲手将秦丽婷送进了监狱,并要在一个月后实行枪决。过往的种种,都算是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于夏禾来说,尽管那些灰暗的记忆不再清晰如新,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一番慨叹的。
“夏禾……我能叫你禾儿么?”
傅思哲又靠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俯视着眼前这个早已被他刻入心底的女人,呼吸有几分凝重:“你想起来了对么?哪怕只是一点点,有没有想起来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的什么?”夏禾猛地一抬头,若冰凌般的眼神就飞入了对方的双眸之中,“是我被你抛弃,花了五年时间改头换面重新回到你身边,却还是被你百般羞辱,被你身边的女人想尽办法排挤……”
夏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片利刃,刺向傅思哲的胸口,鲜血恣意。
猛然伸出长臂来,傅思哲将夏禾环进了怀中,近乎遏制般地低声道:“别说了禾儿……别说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夏禾反倒是****了一句,“怎么,傅总觉得我不该想起来这些?”
傅思哲没有说话,只是将夏禾越拥越紧,生怕一松手便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