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你在,还有什么值得难过?
韩度搂着熟睡的李月华,可怜哪,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竟然被伤害成这样。其实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若不是……
“哎!”韩度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细细地将女孩脸上伤痕流出的脓水抹去。许是碰疼了她,女孩梦呓似地哼了声,头在韩度腿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熟睡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公公拂了把披风上的水珠一闪身进来,他显然是与韩度相识已久,冲着炕上坐着的男子微微躬身抱拳笑道:“公子来的偏巧,外头的雨不小呢。”可当他看见枕在韩度熟睡的李月华时,忙道:“哟,这样多累,您把小姐搁在枕头上睡吧。”
韩度忙摆右手示意张公公噤声,左手轻轻捂住李月华的耳朵,低声笑道:“可不能放下,她现在离不了我。”
“你在和谁说话?”李月华抬手将韩度的手腕紧紧攥在自己胸口,她眼睛仍然闭着,慢悠悠说道:“韩度,你还在吗?”
韩度无奈地冲张公公笑了笑,然后温柔地在女孩耳边道:“我在呢,是张甫明回来了,我在和他说话。”
李月华忽然蹭地一下坐起来,她就像头受了惊的小鹿,眼中带着惧怕四处乱看,当看到张公公时,李月华疯了般揪着韩度的衣襟喝道:“他是谁?肯定是来害我的,韩度你把他打出去了,快呀!”
韩度惊讶地看着李月华,按理说她应该认识张公公,怎地如此反应?而在地上站着的张公公此时也震惊无比,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她怎么就像疯了似得。
“月华,你冷静些。”韩度禁锢住女孩的肩膀,看了眼张公公道:“你不认识他吗?他是张甫明,可是他从大明宫把你救出来的呀。”
李月华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扭曲地极难看,她用力甩开韩度的手,指着门的方向,瞪着眼睛喝道:“你的腿也被打断了吗?需要大夫给你治吗?快下去赶他走!”
张公公听了这话便了然了,心里暗笑这姑娘果然聪明的紧,竟然用神志不清这招来博取初次见面的韩度同情,实在高呀!
“公子。”张公公叹了口气,面上做出极为无奈之情,他眼眸低垂,身子愈发低了,只听他用充满悲戚的腔调道:“小姐恐怕是惊惧过度,一见着亲人便松了精神头,暂时失了心智。她认不得老奴不打紧,只是她现在全心全意的信您,您可不能离了她。”
韩度被李月华揪来推去闹得没办法,听了张公公这番话,不禁烦道:“这还用你说?你怎么在宫里照应她的,还杵在这里讨我们眼嫌吗?滚出去!”
张公公面上带着自责的意味,他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炕上的俩人磕了三个响头,羞愤道:“是,公子教训的对,是老奴的错。只是现下计较这些对小姐的病一点用都没有,奴才记得您有个神医好友在洛阳,兴许就能治好小姐的腿伤。”
李月华听了这话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她真想冲过去抱住狠狠亲张公公两口,可现在扮演的是个神智不清的女人,接下来的戏还得交给张公公。女孩似乎闹累了,她喘着粗气大喇喇地躺到韩度腿上,然后将男人拦腰抱住,埋头躲了起来。
韩度嗯了声,他轻轻地抚摸着李月华干枯打结的头发,俊脸带着些许思虑之色,只见这妖孽轻轻咬着下唇,睫毛的在下眼睑投出好看的阴影,他沉声道:“刘胖子近年来一直住在洛阳附近的‘谷羊镇’。给月儿治伤,只要我开口绝不在话下,只是月儿现在精神头有些不好,还是先让京城郎中先给她瞧瞧吧。”
“不行!”张公公打断韩度的话,急道:“公子,这万万不可!小姐如今这样,咱心知肚明是受了刺激给激出来的,只要您一直守在她身边,她没几天肯定就正常了。可有一点,她是前朝余孽,又是在姜铄手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漏网之鱼。说句冒犯的话,您这样相貌出众的人物今儿个出现在街面上,老奴这地方已然不安全了,早日带她离开长安才是长久计。”
韩度点了点头,张公公把前因后果说的这样圆满,为了月华也得尽早上路了。他低头瞧了眼怀里的李月华,女孩睡得好熟,她的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梦到什么了?
万里南游客,交州见柳条。囊金如为足,莫恨故乡遥。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张公公目送韩度赶着驴车消失在碧色烟波里,他将手里紧紧攥着的布条拿出来看,上面字不多,乃李月华亲笔血书:益州金紫光禄大夫苏照晟,第七女,苏妫。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谷阳镇坐落在洛阳城十几里之外,现下才三月,百花开的倒艳时,黄的木槿,红的桃花,白的仙,更妙的是一种名为“三醉芙蓉”的珍品花卉,堪堪将洛阳牡丹的风头给压了下去。宋朝的王安石作诗吟道:水中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晕。
驴车里的李月华无暇欣赏街上的百花争艳,她的心思全都在谷羊镇的神医身上。三跪九拜都拜了,决不能输在最后这一哆嗦上,也不知道张公公将苏妫找到了没,这个苏家的七姑娘才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李月华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不输给韩度的绝色面孔,十岁生辰时,长安的高门千金几乎都到大明宫了,其中就有紫金光禄大夫苏照晟家的庶女苏妫。
李月华握紧张公公赠的匕首,指甲将刀鞘上的花纹抠的刺啦作响,老天,你既然不长眼睛如此苛待我李月华,那我也决不与人为善。
正在烦心间,外面赶车的韩度掀车帘进来半个身子,李月华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都说了我要是饿了问你要,能不能别逼我吃!烦死了!”
许是一物降一物,桀骜不驯的韩度向来是少女贵妇们倾慕的对象,更是秦淮两岸学者尊崇的校雠大家,他何曾受过哪个女子的气,可是如今偏偏就让个丑女李月华给治的死死的。韩度微微一笑,温柔地对女孩说道:“不吃就不吃,我就怕你饿着了么。这两天精神头才好些,可别再病了。”
不知为何,李月华越看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越来气,这一路她是满腹心事,而这男人却放歌山水间,满是潇洒之态。世间的一切事仿佛在他眼中都不算什么,除了李月华。从梳头到换洗衣裳,从喂药到伺候方便,韩度简直像个老妈子般全包了。
正是已经处的太熟了,李月华对这个小叔叔呼来喝去毫不客气,此刻,她烦躁道:“没事不要和我说话好么?老说快到了快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还不是哄我游山玩水!你这么大人,怎么就知道玩!”
韩度噗嗤一笑,他宠溺地揉了揉李月华的柔发,似嗔道:“没大没小的,倒排揎起叔叔来了。你出来瞧瞧,这不就是谷羊镇了,你心心念念的刘神医就在外面。”
李月华一愣,就在外面么?希望么?她慌忙地从靠枕底下抽出一大块“幂·纱”将自己的脸团团遮住,极目望去,谷羊镇一点都不大,这里的人家靠买卖各品花株来过活,真真是极清雅的。
可是这样干净芳香的街上,偏偏就有一个又肥又脏的乞丐特别碍眼。他的裤子烂的只能遮住前面,衣裳被各种污物所覆盖,看起来就像件盔甲一般脏硬。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乞丐的手竟然极净极白,直觉告诉李月华,这个肥乞丐绝不简单!
果然,乞丐往地上呸地一声吐了口浓痰,他蹭地一下站起来,竟然往身后文人墨客云集的‘三醉楼’冲去。
三醉楼里的文人墨客正在品评时事、吟诗作对,猛地见个脏兮兮的乞丐进来,纷纷皱起眉头嚷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小二快快把他打出去了。谁知这乞丐嘿嘿一笑,霸住门大声道:“你刘爷爷今儿个让你们见见啥叫斯文。”说话间,乞丐对着那群文人撅起裸露外在的屁股蛋子,噗地放了声响屁。
里面的人是见惯了斯文的,哪经历过这种事,个个恶心的就像吃了苍蝇般耷拉着脸,而这乞丐竟将门一把从外面关住,他得意地冲里面的人手舞足蹈笑道:“肮脏的卫道士,今儿个没给你们扔大便,算你刘爷做善事了。”
李月华从未见过这种粗俗的人,青天白日竟当众做如此野蛮的事。她扭头别开这幕,谁知却看到韩度拍着笑道:“好!天下愚蠢的卫道士就该此人此招!”
李月华顺着韩度的眼睛望过去,只见那肥乞丐身法灵巧,他左右闪躲着从三醉楼追出来的打手,一路直奔向驴车来。这胖丐想来就是刘神医了,他跳上驴车,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根银针,照着驴屁股一扎。驴子吃痛,飞快地载着三人绝尘而去。
药王谷
药王谷在山林深处,这里遍布着奇花异草和各色毒物,地上积聚着厚厚一层腐烂的树叶和动物尸骨。这里有神出鬼没的野兽,这里还有常年累月的瘴气,总之想要进药王谷求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回到药王谷,刘神医便换回了平日穿的青布儒衫,他和韩度是多年的铁交情,又是个急性子,得知李月华是老友的大侄女后,二话不说便上手替女孩诊治。
只见刘神医屏气凝神,他仔细地打量李月华的脸,摇头道:“下手之人真是太狠了,太狠了。不好意思了大侄女,你的腿可以治好,脸我没本事。”
韩度就是怕李月华听到这种话又受刺激,刘神医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抱住李月华,连哄带骗道:“没事,别听这胖子胡吣,他定然是骗你的,小叔会有办法。”
刘神医鄙视地瞥了韩度一眼,不屑道:“你有个屁的办法,就算用药治好了也会留下疤!一条条的,跟蚯蚓一样恶心!”
李月华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镇静,不要乱,走到这步一定不会出岔子的。李月华完全不理关心她爱护她的小叔叔,她只是对刘神医微笑道:“那如果,我另换张脸呢?不就不会留疤了吗?”
这话一说出来,刘神医猛地站起往后退了两步,他瞧着李月华冷笑道:“看来姑娘是有备而来呀,可是不好意思了,在下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李月华呼吸急促,她不能让唯一的机会在眼前流失,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忙抓住刘神医的胳膊,用恳求的语气道:“你和我叔叔不是最好的朋友么,刘叔叔,我叫您一声刘叔叔了,您知道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吗?您知道是谁伤害的我吗?如果我不换张脸,我怎么去报仇!”
“管好你的大侄女。”刘神医懒懒地将李月华的手从自己胳膊扫开,前一刻他还用漠不关心的表情看老友韩度,后一刻他又换了副顽童般的脸色,摇晃着肥屁股对女孩吐舌头顽劣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管你的事,你又不是我老婆。”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药童稚嫩的声音:“师傅,谷里来客了。”
刘神医忽然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看着李月华一脸的得意样,冷冷问药童:“来者何人?”
“是去年来过的张甫明张先生,哦对了,他还带了位貌美绝伦的女郎。”
来了么,这张甫明果然厉害的紧,居然办事如此利索。好嘛,下连脸皮都正好送上门了,真是天助我也,美人脸,我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