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指向了半夜12点半。
疯子正在一心一意地敲大鼓,有人当当地敲响了小屋的门。
疯子敲大鼓的手停住了。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
“好听的声音呢,能让我听一下吗?”
疯子吓了一跳。
“谁、谁谁谁呀……”
谁也不可能听到的良太的大鼓,有人听到了。而且现在,有人正要跨进这段只属于疯子的不可思议的时间里。
疯子发不出声音来了,呆立在那里。同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疯子跑到门口,闭上眼睛嘎吱一声打开了门。然后,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
那里站着一个少女。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少女梳着长长的辫子,笑盈盈的。穿着浴衣,系着红色的三尺长的腰带。不过,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呀?都这个时候了,还来人家……”
疯子怒目瞪向少女。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特别晃眼,眼睛朝下看去。
少女咚咚地走进了小屋。一看见大鼓,就尖声叫了起来:
“啊,就是这面大鼓吧,连我那里都听到了!”
说完,少女突然就用手掌“嘭嘭”地敲起大鼓来了。
“呀,不行。会把老奶奶吵醒的!”
疯子按住了少女的手。可只听少女这样慢慢地说道:
“这个时间,除了你和我,谁也不知道啊。其他的人,什么也听不见啊。海龟这样说过吧?”
“海龟?你知道那只海龟?”
疯子用嘶哑的声音问道。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个少女,不是也从海龟那里分到了时间吧?
少女点点头。
“我叫朵澜。我也从海龟那里得到了时间。已经是好些年前了,一天一个小时,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后来呢?”
“后来……”
朵澜坐到了铺在地上的网子上。
“啊,别坐在这上面……”
见她坐到了他珍爱的网子上,疯子正要发火,可见她坐得那么随便,不知怎么回事,自己也不生气了,也并排坐到了网子上。
“后来怎么了呢?”
疯子眨巴着眼睛,盯着少女。
“我用从海龟那里拿来的时间,每天晚上去见妈妈了。瞧,妈妈就在对面的岛上。”
朵澜指着外面。漆黑的海那边就是岛。
“妈妈生病住进了岛上的医院。说是马上就能出院,可一直没能回来。”
朵澜叹了口气。
“我想去见妈妈,可怕被传染上病,不让我去。我想一个人悄悄地去,可又没有钱坐船。一次,我在海边哭的时候,那个大海龟来了……”
幸子接下去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哭什么哪?”
海龟问。
“想见妈、妈妈……”
一边抽噎着,朵澜一边说出了原委。
“唔……”
海龟沉思了片刻,慢吞吞地抬起了脖子,这样说道:“那样的话,把我的时间分给你吧!半夜12点开始的一个小时。这个时间里,你不管去什么地方,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是,怎么去岛上呢?半夜里又没有船。”
于是,海龟像个善解人意的老人似的,连连点头:
“哪里,只要在海上跑就行了。”
它说。
朵澜张大了嘴巴,盯着海龟。海龟接着说:
“如果是在我的时间里就行。到那个岛,一直往前跑,也就是二十分钟。一个小时可以打一个来回呢。”
朵澜的心沸腾起来,仿佛要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似的。但是,就因为能够见到妈妈这一点,幸子就被海龟的话一点一点地吸引过去了。海龟接着说:
“不过,你一定要记住这两件事哟。我给你的时间,是别的人谁也不知道的时间。所以,尽管你能见到岛上的妈妈,但你妈妈是不知道的。不管你怎么大声地叫,也是绝对不会知道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如果到了岛上,必须一个小时之内返回来。万一你在海上跑的时候,时间到了,你就要掉到海里去了。”
朵澜眼睛睁得老大,盯着海龟。海龟笑了。
“没什么好害怕的呀,不过是打个赌而已。我把时间白送给你。如果每天夜里你能准时回来,就算是你占了便宜。不过,如果你没有遵守时间,掉到海里了,我就占了便宜。”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海里有我的梦的世界啊。那是个透明的大坛子,一个磨得铮亮的玻璃坛子躺在海底。”
海龟陶醉般地眯上了眼睛。
“你就掉到那里头啦。从现在开始,我还要厌腻地活上好长时间。虽说是在岩石背后呼呼大睡,但美梦总是必要的。现在,我的梦坛子里,只有蓝色的水。如果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掉到了那里头,那有多快乐呀。一直到我死那天为止,你都会在梦里陪伴我了。”
朵澜犹豫起来。
可这时,海对面的岛子近的,看上去伸手就够得着似的,跑几步就到了。当妈妈那让人思恋的、苍白的脸浮现出来的时候,朵澜下了决心。
“没事,我准行。海龟,请给我时间。”
就这样,朵澜每天夜里去岛上。妈妈的医院在山冈上。石头台阶恰好是七十级,一座很大的建筑。朵澜立刻就知道了,一楼从右面数第五扇窗户,就是妈妈的房间。那个眼熟的风铃,丁冬丁冬地响着。
朵澜跑到那扇窗户的边上,朝里看去。白色的床上,睡着一个瘦瘦的女人。
“妈妈。”
朵澜轻声唤道,可妈妈依旧一动不动地睡着。即使这样,朵澜还是好开心啊。只看了妈妈的脸一眼,然后就气喘吁吁地跑下七十级台阶,全速跑过海上,虽然这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小时,可即使这样,朵澜还是觉得有了那个海龟真好。
不过,没几天,朵澜就开始巴望想个什么办法,让妈妈知道自己来过了。想把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记号,留在窗子上。
有一回……那是夏祭的晚上吧,朵澜提着过节的灯笼,去了岛上。她把那个红灯笼的灯点着了。
朵澜冲着安睡的妈妈,轻轻地呼唤道。
往石头台阶下去的时候,朵澜抬头朝医院看去。昏暗的小树丛的深处,灯笼像红色的酸浆果]一样,成了亮着的一个小点儿。
从那以后,朵澜每天晚上都在妈妈的窗子上点亮灯笼。妈妈确实是注意到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第二天朵澜来的时候,灯笼总是灭的。一定是妈妈到了早上,轻轻地把它吹灭了吧。
不过,她觉得床上的妈妈一天比一天苍白、削瘦下去了。
后来有一天夜里,朵澜到窗子下面一看,那个灯笼变成了一堆黑灰,掉到了地面。
朵澜大吃一惊。
朵澜战战兢兢地朝病房的窗子里窥去
床上没有人。月光下,只有白白的枕头。
“妈妈!”
这样尖叫着,朵澜冲进了医院里。打开一扇扇病房的门,朝里头瞅去。
“妈妈、妈妈、妈妈……”
从一楼到二楼,从二楼到三楼……朵澜那大大的、但谁也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悲哀地回响。可是,偌大的医院里,什么地方也没有妈妈。抓住昏暗的楼梯的扶手,朵澜这时清楚地知道,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