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四人划拳痛饮，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息。十一少沉睡许久，迷迷糊糊听到雷刚焦急地说着什么，里面提到“军统”，他不禁心中一窒。他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整个码头又恢复了寂静，黄浦江的水也似凝滞了。他拖着伤腿出了舱门，忽见码头上停了几辆车，其中一辆正是自己开过的美国产轿车——难道钱副站长找上门了？
他躲到一个集装箱后，远远地看向码头。军统局行动队队长段瑞民正与雷刚秘密商讨着什么。十一少心中一块大石悬起，难道雷刚要出卖我？他盘算着雷刚救自己的始末，这个人实在不像虚伪狡诈之人。自己怕是又多想了。
段瑞民在码头沙地上划了个地形图，在上面指点几下，雷刚点了点头，面色沉重。段瑞民与他握了握手，上车去了。雷刚蹲在地上看着那个沙盘，许久才站起身，将沙盘踢翻，向这边走来。
十一少从集装箱后走出来：“雷兄，发生什么事了？”
雷刚目光隐忍：“恕雷某不能如实相告，兄弟！这是青帮和军统的机密！”
十一少点了点头：“了解！”
此后几日，雷刚带着王麻子和周老虎常常半夜出去，直到太阳初升才回，不知干什么勾当。三人守口如瓶，十一少也不便再问。一个星期过去了，十一少的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这一天，他正在船头帮周老虎的女人用滑轮吊集装箱，码头远处忽然一阵炒豆一般的枪声响起。那枪声越来越近，几辆车呼啸而来。当头一辆正是雷刚的车，后面三辆车却都是伪政府的车，十来个伪兵向雷刚的车胡乱开枪。雷刚、王麻子和周老虎一边从窗口还击，一边向码头深处飞驰。
周老虎的女人吓得目瞪口呆，操控滑轮的手一松，集装箱急剧地下滑，眼看就要砸下来，十一少手疾眼快，上前一把推开那个女人，集装箱沉沉地坠下，整个货轮似乎都摇晃了几下。
周老虎的女人呆了，十一少将她一把拉起，小声道：“别出声！”
码头上，雷刚的轿车四个轮子已经瘪了三个，车子艰难地前行。一辆汽车急速上前，将雷刚的车子堵住。那些伪兵也纷纷下车，端着枪围上来。
“你们这群走狗！爷爷们死也不做俘虏！”雷刚怒吼一声，忽而一踩油门，轿车猛地打个拐，径直飞向黄浦江，等到轿车“轰”然入江，雷刚的狂笑声还兀自不休。
那些伪兵眼看轿车入江，又守在江边漫无目的地开了几枪，这才上车去了。周老虎的女人忽而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哭号起来。十一少劝了一回，实在劝不动，只得走到船栏边，看着悠悠江水，不禁对殉难的雷刚心生崇敬。自家毁之后，他骨子里已经有怒汉的血在暗涌，然而迫于世事时势，他不得不掩藏自己的铁血，以柔弱示人。所以，在面对表妹的时候，他才会说出那样看似绝情的话。
这一晚，十一少一直掌灯到下半夜，思考着自己以后的去路。青帮和军统都不是可以留住他心的派系，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正当十一少心烦意乱的时候，舱门口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粗重的声音叫道：“十一少！”
床上周老虎的女人瞪眼看着舱门，一脸惊怖。刚才那声音分明是雷刚所发！十一少猛地醒转，难道雷刚还活着？忙上前去打开舱门。雷刚在月光下像个落汤鸡，双眼血丝纠缠，身子也如筛糠一般。他看一眼十一少，忽而头一歪，就要扑倒。十一少拖着他的身子进了船舱，对那个女人说道：“快拿酒精和衣服！”那个女人愣怔一下，忙下床翻箱倒柜。
昏黄的灯光中，雷刚的脸青中泛白，冰冷的身子有些僵硬。十一少剥下雷刚潮湿的衣服，在他身上涂抹了酒精，使力搓着。雷刚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接着又将一套干爽的长衫给他换上，将他抱上床，盖了几床被子。
雷刚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转过来，周老虎的女人精心熬了小米黄鱼汤，十一少要喂他，雷刚却摆一摆手，说道：“不过受了点风寒，哪里那么矫情！”捧了黄鱼汤就喝了个底朝天。
连喝了六大碗，雷刚重重打个嗝，长叹一声：“我雷刚痛失两个弟兄，对不起杜帮主的托付，从此只有孤身奋战了！”
十一少截然道：“雷兄，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兄弟！”
雷刚拍一拍他的肩，目光沉沉：“你是我的兄弟不错，但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去冒险！周老虎和王麻子的死已经让我够愧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