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上行的时候,我的心情虽然不能说是平静,但也不怎么激动。
再次见到莫锦荣,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我没想到,我们之间可以结束得这么自然而然,仿佛是被时间冲淡了一切。
不过这也是我之前一直希望的结局,没有强烈的冲突,维系着纯粹的纽带,恰如其分的问候,点到为止的交谈。
莫锦荣的确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陪着一个女人,不是周昕薇。
但听他的语气,绝对不是之前我们猜测的那样。
这个男人,到底没让我失望。
不管他和周昕薇最后会如何,我都会站在莫锦荣这边,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
原本想着是否应该打个电话告诉顾升晏,我见过莫锦荣这件事。
后来想想,何必这么急呢,顾升晏之所以会来求我打电话,恐怕是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不好意思直接找莫锦荣。
既然这样,就应该耗他几天,看顾大明星吃瘪,可谓是人生一大乐趣。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我深呼吸一口气才信步踏出去。
这个点,并不是重症监护室的换班时间,所以我要进去,仍旧需要去找林医生开小门。
林医生多半还在里面,所以我需要去医生值班室通过内线联络他。
然而,当我走到值班室外面的时候,突然就从半开着的门缝里听到他的声音,而且第一句就是,“我离开后,你们不可以偷懒,特别几个重症患者,时刻都要跟着。”
“知道啦,林医生,休假还操这份心呢!”
“你都连轴转两年多了,怎么突然开窍要放风了?”
“觉得是时候得调整状态,好了,我去过一些交接手续,你们忙。”
说着,林医生就开门走了出来,一开始他还没发现我,直到他把门关上,才在眼角余光发现我的存在。
他看见我的时候,表情挺惊讶。
我直接问他,“林医生,你要休假了?”
闻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我的问题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一愣,我立马发觉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其实我并不想偷听,只是刚好走到这,他们也刚好那么说。
空气中飘过一些尴尬的气息,我搔了搔脸,“那个,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听我这么说,林医生再次眨了眨眼睛,而后就笑了。
“哈哈,这没什么。我是要休假,不过不是现在。宋先生的状态已经趋于稳定,只要安安分分呆在这里,即使没有我在也能顺利康复出院的。”
林医生的笑容让人很舒服,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科室里的其他人提到林医生已经很久没有休假,做医生很辛苦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刚才会问那个问题,也的确只是因为林医生是宋之渊的主治医生,担心他如果突然休假,对宋之渊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然而林医生回答得如此轻描淡写,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也没有说苦喊累,只是让我不用担心。
老实说,我挺感动的。
不过,他的这个“只要”对宋之渊这个问题宝宝来说,还真的不是一个容易办到的问题。
我不禁苦笑,“他如果能从一开始就乖乖呆着,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受苦了。”
“哈哈,也是。”
林医生也苦笑一声,宋之渊的不听话,他的感触比我更深。
“今天这么早过来,跟我一起进去吧。”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老实说,是宋之渊运气好,能遇到像林医生这样尽职又脾气好的人。
他一边和我简单说宋之渊目前的病情,一边掏出特制的钥匙,带我从员工通道走。
“宋先生的胃粘膜修复得很快,各方面的身体数值都在稳步恢复中,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不要让他情绪过于激动,否则很有可能还会再出现应激障碍导致休克,那样就危险了。”
认真地听着,要说情绪过于激动……宋之渊一直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说他的喜怒让人捉摸不透。
你看他在笑,也许他已经要气疯了,而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却极有可能心情十分愉悦。
不过,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并没见过抓狂的宋之渊。
也就是说,如果情绪有一个定量的容器,那么宋之渊的容器肯定比一般人大得多。
否则,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他早就已经崩溃了。
“林医生,他痊愈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毕竟是脏器的问题,而且还是胃,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落下胃病,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我此言一出,林医生忽然就止住脚步,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监护室边门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欲言又止,看得我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
“难道……”
我不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因为怕一旦说出来,就成为了事实。
然而林医生的表情那么微妙,搞得我整个人都无法好好思考。
末了,他却突然轻声一笑,“哈哈,我的病人,怎么可能会有后遗症呢?”
说完,他就安慰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转身推开门。
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当下我脑海里自动蹦出一个成语,物以类聚。
一个宋之渊自恋,没想到他的主治医生也自恋,不过他们这种爆棚的自信心,倒是让我觉得特别安心。
下意识轻呼一口气,我就跟了进去。
林医生和我一同去的病房,宋颂还在,这个小家伙最近硬生生瘦了一圈,但是谁也拗不过他想守在他父亲身边的决心。
宋家这两对父子的对比简直不要太鲜明,尽管成长的道路和一般小孩子不同,但是宋颂到底是长成了一个靠谱的孩子,尽管他才刚要到六岁。
这也算是宋之渊的幸运吧,他那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的爱,这个孩子是懂得的。
那么,宋老爷子对宋之渊,是否存在父子之间的亲情呢?
还真的不好下判断,宋之渊肯定觉得没有,所以他才会自己搬出来住,也和父亲的关系不太融洽。
然而老爷子今天早上的表现,却让我很迷茫。
如果他不爱宋之渊,只是将他当做是工具,又何必为他准备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对方才能享用到的东西。
但是初印象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一件事情就可以改变的。
宋之渊还在睡觉,宋颂说,他爸爸白天基本都是在睡觉,偶尔醒一次。
他这么说,我很意外,因为每次我来的时候,宋之渊都是清醒的状态。
漫长的夜晚,他虽然睡得比我早,但醒得也比我早。
宋颂再这么一说,让我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就好像宋之渊是特意在白天卯足了劲儿休息,就为了晚上在清醒状态和我多呆一会儿一样。
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全身仿佛过了一道轻微的电流。
难以抑制的高兴从心里慢慢升上来,虽然也可能是宋之渊自己的作息习惯,但我宁愿相信自己心中所想。
或者,我可以问他。
宋颂和我待到傍晚换班的时候才离开,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我忽然觉得,不应该让他来做这么辛苦的事情。
也许我应该和陆娅好好商量一下,要说服宋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坐在宋之渊身边,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呼吸机了。
胸脯很规律地上下起伏,平稳的呼吸中,纤长的睫毛偶然动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副样子,我忽然想起一个童话故事,睡美人。
王子的一个亲吻,睡美人的沉睡魔咒就会被破解。
如果我也照着样子啵一下宋之渊,不知道会不会也能将他从梦中唤醒。
想到就去做,我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不忘稍微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过来后,才站起来,像做贼一样靠近宋之渊。
俯下身,离他越近,我的心跳就越聒噪。
右手掌轻轻撑在床边,每靠近他一寸,我视野里氤氲起的雾气就更加明显。
我仿佛能看到周身的环境已经不是这个封闭的独立病房,而是在鸟语花香的森林里。
熟睡中的宋之渊身上穿着华服,恬淡的睡容仿佛是在等待被唤醒的那一刻。
我也不再只是我自己,脑袋上有了些微的重量,就像顶着皇冠一般。
短短的距离,真的靠近起来,却仿佛星辰和星辰之间那般遥远。
但这无法阻挡我,宋之渊微抿的薄唇,此时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完全堕入他的引力波中,直到能够感受他气息的距离,我下意识顿了一下。
近距离地看着宋之渊,此刻的心情难以形容。
如果我当真拥有魔力,我真心希望一吻就能将他治愈。
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调整和心理建设,我愣是沉淀了十几秒。
而后,才鼓起勇气,缓缓闭上眼睛。
只剩下最后一寸的距离,靠近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我甚至,在慢慢低头下去的时候,能感觉到一股轻和的春风拂过,就像在初春时,迎向阳光,接受万物之灵馈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