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音然坐在房间外室的桌旁,托着下巴,秀眉微拧。鹅蛋般的脸硬是被她的手挤成了圆圆脸,嘴巴更是被挤到了一起去,只是那大眼睛倒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桌子上被她理顺了的几缕发丝。那是稍早前,被秦安信揪下来落在床上的发丝,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谁的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们是夫妻,恩爱倒是遥遥无期。
杜音然忍不住叹了口气,轻抚桌上的发丝,眼神微微一动,抖出了一室柔情。
白芷看了看坐在桌旁,已经看这几缕发丝大半天的自家小姐,摇了摇头外加重重地叹了叹气。
“你为何叹气?”杜音然扭过头,扑闪着睫毛疑惑地看向一旁的白芷,不明白白芷跟着她瞎叹什么气。
“小姐,你看这头发都半天了,再这样都要走火入魔了。”白芷挪了挪步子,在她身边坐下。郑重地“警告”着杜音然。
“噗,走火入魔,亏你想得到。”杜音然被白芷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给逗笑了,轻轻地点了一下白芷的额头。白芷皱了皱鼻头,呵呵地笑开了。
“白芷,去找根红绳给我,然后再帮我绣个荷包,今日之内就要。”收回笑容,杜音然的视线又回到了眼前的头发上。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而那定然是一个让她开心的决定,因为白芷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很灿烂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们是结发夫妻。
这个认知,让杜音然心动了很久。
将他们的头发用红绳绕在一起,然后放进了白芷替她绣好的荷包里,她捧着荷包傻笑了半天。
秦安信晚上回房时,就看到一直对着手里的荷包傻笑的杜音然。
他今日刻意去临城的铺子巡视了一遍,为的就是要故意冷落她。以他对她喜欢胡搅蛮缠这点的了解,她定然无法忍受自己对她的冷落,之后原形毕露。届时他再以她的脾性不宜做秦府的少夫人而休了她。那时,怕母亲也会看透她的性子,不会再站在她一边了。
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这个他认识了十二年的女子。
十三岁以前的杜音然是一个很可爱很听话的小女孩。粉粉嫩嫩,眼睛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他没法抗拒她的任何请求,总是有求必应。每次见到他她都笑得很开心,而且从来都是他说一就是一,他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去做。
十三岁的杜音然,却开始喜欢耍性子。常常惹他生气不说,还时不时地找孟月的麻烦。她倒是没心没肺似的,对他无数次的警告置之不理,甚至笑得一脸得意,还胡搅蛮缠着他让他抽不开身去见孟月。
与她相比,他喜欢孟月的温婉不多话,喜欢她弹琴时眼神缥缈的样子,也喜欢她走路时的优雅。喜欢她的博学多知,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却不会像其他大家闺秀那般扭捏做作。也许是她寄人篱下的无奈,让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所以他曾在心底暗暗发誓要好好护着她一辈子。
他不说,他以为她都懂。
可是,等他外出一趟回来时,她却不见了。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孟月离开的理由,却在接到圣旨将杜音然赐婚给他时,所有的解释也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变得明朗了。
想方设法拆散他和孟月的,不就是此刻一脸傻笑的杜音然吗?
秦安信锐利的眼神带着一抹嗜血的精光,一股寒意自他身旁散开,他勾唇,一抹危险的笑在唇边绽放。握紧的拳头,青筋凸起。
杜音然,我一定会撕毁你的面具。
杜音然在感受到他的眼神猛然从心动中抬头时,便跌进了他眼底无边的恨意里。
那个眼神她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十岁的她,被混入秦府的敌军细作挟持,十三岁的他第一次起了杀意。她被那人掐着脖子,甚至差点就窒息而亡了,是他趁那人不注意从身后飞身而下,一刀划过他的脖颈,那人当场死亡。
她在空气灌入口中的时候,看到了他眼底冰冷到令人恐惧的恨意,还有紧紧抱着她的秦安信眼底的歉疚和庆幸。
那么小的她,早已忘却了那时濒临死亡的味道,却对他眼底的情绪念念不忘。
而如今,他眼底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恨意是冲着她的。
杜音然小心翼翼地收好荷包,虽然他眼底的冰冷让她心寒,但她又岂是轻易退缩的女子。
“要我替你宽衣吗?”轻移莲足,杜音然来到板着脸的秦安信面前。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眼下的小黑痣随着她脸部的动作,被扑闪的睫毛轻抚。灵澈的眸子里澄净地仿佛是后院的池水一般,清澈可见底。
“滚。”这样一脸无害的杜音然在秦安信眼里,却成了嘲笑。他仿佛在她的眼底看到了这么多年来,被她深深欺骗着的自己是有多愚昧。
“好啊。那我先去奶奶房里陪她老人家闲聊一会儿。”杜音然乖巧地冲着秦安信笑了笑,收回刚要碰到他衣衫的纤细手掌。全然不理会他在听到她说起奶奶时,眉头不自觉地一震,准备转身离去。
“天色已晚,不准去叨扰奶奶。”秦安信身形一闪,人已经站在杜音然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锐利带着寒气的眼神落在杜音然笑靥如花的脸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显然,他此刻正在生气。杜音然又一次成功地挑起了人称商界笑面虎秦安信的火气,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能耐,能让在外人面前情绪控制得很好的秦安信一次又一次地情绪失控。
商界笑面虎,听起来像是褒扬,实则是与他合作的其他商家在见识了他快准狠的行商手段以后,给他的称谓。这称谓带着广大商家的敬畏,更多的却是无奈。
在商言商,任谁都不愿在与其他商家较量中,自己一直屈居下风。而秦安信却总让他们有苦难言,但唯独和他合作,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于是乎,在商界圈,大家知道笑着的秦安信并非温和无害,却总是前赴后继想要和他合作。
唯独,眼前的杜音然,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一直挑衅秦安信的控制力。
“也对。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先行睡下了。”杜音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冲秦安信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又转身往内室走去。不去理会此刻咬牙切齿却依然极力压制情绪的秦安信。
结发为夫妻?呵。杜音然在褪下外衣看到荷包时,眼神一暗,弯着嘴角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