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荼被我赶下车之后，稍一犹豫，就跳到了绿化带里面。她身材娇小，借着黑夜的掩护，蹲下之后，任何人都发现不了。而我踩了一脚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可惜，在拐弯处这样一耽搁，黄老头还是追上来了。
哗啦一声脆响，汽车的后玻璃碎掉了，黄老头的身子灵活的很，下一秒就已经出现在副驾驶了。
“姓胡的，你逃不了了。”他满脸鲜血，看起来极为狰狞。
“是啊，我不打算逃了。黄老爷子，我想了想，还是跟你走吧。”我悄悄地加速，把油门踩到了最大。
“嗯？你怎么转性了？”黄老头有点怀疑的看着我：“刚才那个面善心狠的小姑娘呢？我今天不仅要杀你，还要杀了她。”
“她就在后面躺着呢。”我随口说了一句。
黄老头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而我打开了车门，跳了下去。
我在湖城生活了这么久，这里的大街小巷我全都认识。拐弯之后就是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矮桥。
跳车之前，我用力转了一把方向盘。然后我一头向河里栽进去。
我一直以为水是柔软的，但是这一次我才发现，栽在水面上也很难受。强大的冲击力让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方向感。
我无力的挣扎着，胸腹间越来越憋闷。忽然嗡的一声，我又能呼吸了。我睁开眼睛，隔着眼睑上的水珠，看到自己已经浮在水面上了。
矮桥上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辆汽车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了。
但愿，但愿黄老头已经死了。当时我正在骗他向后看，按道理说，他是没有时间逃出来的，不过……他毕竟是妖，而不是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抹了一把水，泡在河中向桥上看。可是火光虽亮，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在找我吗？”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
我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要逃走。可是这是水里，不是陆地，我慌乱之下，手舞足蹈的乱划，怎么也无法向前。
“小子，你这么狠毒，我可留不得你了。我要让你魂飞魄散。”黄老头阴惨惨的叫了一声，紧接着，我感觉脊背上被人打了一下。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感觉连自己的魂魄都吐出来了，全身发虚，被河水冲的飘来荡去。
我的眼睛没有闭上，可是即使被水淋湿了，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我看到黄老头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全身漆黑，也在大口大口的吐血，看样子同样伤的不轻。
河面上越来越暗了，黄老头的身体也越来越模糊。嗯？是大火要熄灭了吗？
一道冰冷的暗流冲到我身上，让我转了半个身子。我看到桥上的火烧得更旺了，只不过，这火是灰色的。
火怎么可能是灰色的？不，已经变成黑色了，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变成黑色了，我意识到，我失明了。
我已经感觉不到河水的冰冷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躺在河里还是飘在天上。
我听到不同的声音，嗅到不同的味道。有南城过桥米线的香味，有北城的菜市场的烂菜味。有通宵打麻将的声音，有出租车司机的狂侃声……
人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听到四面八方的声音？
我忽然心中一凉，想到黄鼠狼那句话来了：“我要让你魂飞魄散。”
刚才我结结实实挨了他一下，看来那那句话不是威胁我，而是真的，我的魂魄真的要散掉了。
可惜，可惜阴沟里翻船。将军山的千军万马都活过来了，却死在这小河沟里。
这世上的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我也感觉越来越无力，我的身子变得很轻薄，很淡，最后完全消融在空气中。
我死了，魂飞魄散。
……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一双穿着芒鞋脚在柳树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老僧人，慈眉善目，悲天悯人。他长叹一声，伸手抚了抚粗糙的树皮：“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你还是一截嫩枝，我随手将你插在河边。想不到，现在已经有千万条枝叶。”
老僧人随手折下一根嫩枝，拈着它信步向前走。
“柳树乃阴木，持之可以见鬼。”
……
破败的土地庙，在风吹雨打之下，已经塌掉了一半。土地老爷勉强站在屋子里，而土地奶奶已经被掉落下来的砖块砸碎了。
在几十年前，这座庙香火旺盛。无论是年长者喜丧，还是年幼者夭折，家属都要跪在土地庙前，恭恭敬敬摆上供品，再烧上一叠纸钱，请土地爷报告阴间，有人已经去世了，善待他的鬼魂。
可惜，如今信这个的越来越少了，土地庙渐渐荒废，供桌上的米饭还是上个月的。天阴雨湿，已经发霉了。
然而，即使是这种发霉的米饭，依然有人争抢。有一群黑影聚集在供桌前，你争我抢。
如果有人走进了看，就会发现这群黑影飘飘渺渺，笼罩在一层雾气当中。他们没有躯体，是一群孤魂野鬼。确切的说，是刚刚死去的孤魂野鬼。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之后，魂飞魄散。但是在散掉之前，总有三五天的时间在世上逗留。
这几只孤鬼，就是刚刚死掉的人。他们生前是穷人，没有亲朋好友，没有万贯家财。死了之后，得不到一碗供饭，两把纸钱。只能躲在这破败的土地庙中，饿着肚子争抢一碗霉饭。
这一天，土地庙中来了一只新鬼。他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只能凭借着进食的本能去嗅那碗霉饭，结果惹恼了周围的孤鬼，它们用力一推，这新鬼就摔倒在庙外的泥土路上。
他太弱了，一阵夜风吹来，新鬼飘飘荡荡，向半空中飞去，这一飞，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阿弥陀佛。”附近忽然有响亮的念佛声。紧接着，有一根嫩嫩的柳树枝举起来，正好搭在新鬼身上。
那只鬼像是被黏在柳枝上了一样，从半空中被拽了下来。
“今日若任由你走了，你消散在天地间，从此无知无识，无喜无忧，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你这一走，恐怕要有更多的人遭殃了。”
拈着柳枝的老僧叹了口气：“为了救苍生，老和尚不得不做一次恶人了。将来你经历种种苦难，生不如死的时候，可不要怪我。”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取出来一只葫芦，将新鬼塞了进去。
“阿弥陀佛。”老和尚握着葫芦，一摇一摇的离开了。
土地庙中的鬼魂仍然在争抢那一碗霉饭，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事。
……
老金叫金不换，视财如命，一毛不拔。他开了一家百货店，这家店总是半夜才关门，只是为了能多卖两个小时，多挣一点钱。
“爸爸，爸爸，我捡到一只灯笼。”街对面传来儿子的叫声。
“什么？捡到东西了？”老金两眼放光，兴冲冲的迎了出去。
儿子手里抓着一只簇新的灯笼，摇摇晃晃的向他跑过来。
老金接过灯笼，略微一看，就沉下脸来：“说实话，这灯笼是哪来的？”
“是……是捡来的。”那八九岁的小孩有点害怕，刚才的兴高采烈全都不见了，小心翼翼的说：“真的是捡的。”
“放屁。这是隔壁街老钱家的店里卖的，昨天我还看见了。”老金板着脸：“说实话，怎么来的？”
“是……是我偷着拿来的，灯笼好看，我没钱买，正好老板在招呼别人，没看见我……”小孩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如蚊讷，听也听不清了。
“我的宝贝儿子。”老金一把将小孩抱起来，在街上转了个圈子：“做得好，这才是我的亲儿子。”
“啊？”小孩愣住了，茫然的看着自己爸爸。
“儿子，我告诉你，买不如捡，捡不如偷，偷不如骗。你要买东西，还要花钱，那就落了下乘。你要捡东西，固然省下钱了，可是别人扔的，那能有什么好的？等多算是中乘。如果是偷来的，嘿嘿，既不用花钱，又能用到好东西，这就是上乘了。如果你能骗来，既不用提心吊胆，又能不劳而获，这就算是炉火纯青啦。”
老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儿子，兴高采烈的走到店里面：“你还小，能学会偷就已经不错了。等你长大了，老爸就教你怎么骗人。嘿嘿，你可不知道，咱们家杂货店里面这门道可多得很呢。”
说着，老金捏了捏腰间的假钱，向外面张望了一眼，确定今晚确实没人来买东西了，这才关了门，准备睡觉了。
小孩似懂非懂的听着老金的话，茫然的想了一会就放弃了，然后专心致志的玩起灯笼来了。
老金的卧室就在杂货店后面，隔着一道木板墙而已。半夜时分，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从门脸里面传来的。
遭贼了？老金吃了一惊，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把斧头。木柄铁头，簇新的，商标还没有撕，进价四块，倒手卖八块。
他握紧了斧头，轻手轻脚的打开小门，走到店里面。
那里点着一盏红灯笼，灯光照的分明，有一个人正趴在货架子上，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