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城签了几份文件后抬头,看到李恋端坐于桌前,用平稳流畅的英文说:“我们非常仰慕FCC在美国的名气,但是据我所知,FCC在上半年因为销售过一台二手电器而遭到用户投诉,从而影响了FCC在消费者心中的地位。我们非常想和你们合作取得双赢,我们能开拓美国市场,你们能用物美价廉的电器重获买家信任,这不是很好么?”
听到这话,三个美方代表大吃一惊。
FCC有位内部员工曾将自己使用过的一台洗衣机与仓库的新品调包,最后送货上门时,客户在旋转机缝里看到了数根头发。
可是这件事情,FCC方面一直封锁得很好,并不可能传到中国。所以当李恋说出来时,震得三个人说不出话来。
Smith先生最先回过神,他说:“这件事确实属实,我们也秉承友好合作的态度与贵司实现共赢,那既然是这样,我们愿意再拿出一点诚意,按照国际惯例290万来独家代理联城洗衣机。”
李恋乘胜追击:“可能是因为中美两国有时差,所以我们掌握的国际惯例价格也有差异。”
她说得很幽默,使得三位美国人放松的笑出来。
Smith这才明白面前坐着漂亮女孩根本就不是一个绣花枕头,而是准备充分的谈判专家。
他叹了一口气,答:“Lilian,我很佩服你。你这么年轻,口才卓越。我们很有缘份,所以我拿出我最后一次诚意,260万,不能再低。如果再低,我们三人将于今天晚上搭乘最后一班航班回美国。”
李恋知道他们不是专程来中国和自己谈判,而是因为有其他公差才顺路前往联城。所以他们如果就此打道回府,并不会浪费这一趟差旅成本。
260万,已经到了真正的国际惯例价格。
李恋仍然不同意这个代理价,双方再次僵持,进入第二次僵局。
李恋起身走出门,去邻间的茶水间端了三杯上好的咖啡进来,一一递到对方面前,说:“Smith先生,您喝咖啡。”
她嘴里喊着“Smith”这个名字,眼睛却看着坐在最靠右边的那个男人。
三位美国代表又是一惊,不知道李恋为何忽然这样做。
静默了一小会儿,那位真正的Smith先生笑起来,他说:“Lilian小姐好眼光,不过请你说一说,你是怎么看出我才是Smith?”
李恋端起热茶喝一口,笑意盈盈地答:“我胡乱猜的,让你们见笑了。”
谈判继续,而这一次,换成真正的Smith先生和李恋讲价。
聊了一会儿中国的天气之后,李恋忽然说:“Smith先生,我们抱着诚心和贵司合作,据我所知,日本的新里电器和贵司也有合作,FCC给过他们超低的代理价格,由此达到两方共赢。但是市场不能太单一化,竞争才能发展,这是市场规律。相比之下,我们联城公司的新品更具竞争性,势必会掀起一阵销售热,并能持续稳定保持。Smith先生,我们希望和您合作,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李恋说得很温婉,句句客气,实则步步紧逼。
Smith当然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可是Smith难以明白的是,李恋怎么会知道FCC给过新里超低的代理价格?
他仔细想了想,慢悠悠地说:“话已至此,我们就实话实说。我的底价是240万,这也是我最后的权限范围,Lilian,联城电器一旦进入美国市场,将会给你们带来巨大的财富,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李恋笑答:“我司也有我司的底价,然而与240万还相差甚远。如果是这样,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合作。”
她站起身,佯装要再次离开谈判桌。其实她很清楚,如果这款电器能交给FCC代理,不仅是联城能获利,FCC也能靠这款高性能低成本的产品,迅速夺回他们的市场占有率。
Smith先生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位衣着端庄而不失活力的女孩。
她以柔克刚,轻轻松松就将他们的330万报价压到了240万。而现在,她仍然不同意这个价格。
眼见合作就要谈崩,Smith终于松口:“Lilian小姐,你很厉害。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很有趣。这样,我们都退一步,220万,如何?”
李恋本已经走出几步,听到这个价格,顿住了脚。她回过头,走回位置上坐下,笑着说:“Smith先生,这一笔钱,是贵司只需少量工作的情况下,收获的净利。160万,是我方能出的最高价。”
Smith听到这个价格,顿时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诚然,他非常想拿下联城的独家代理资格,但是160万这个价格,确实与常规代理价相差较远。
两方又一次陷入僵局。
Smith表示他需要出去打一个越洋电话请示老板,而Lilian笑着首肯,也出门去了秘书室。
她走到一个名叫Eve的助理面前,低声询问:“Eve,合同都准备好了吗?谈判差不多要结束了。”
Eve是路远城的助理之一,她是法律科班出身,平时公司里的文件都会经她审核。她点点头,答:“放心,你弄好了就打内线电话过来。”
李恋重点提出几条容易被人钻漏洞的条款,和Eve商量了几句,又慢慢踱回会议室。
Smith已经回来,看到李恋落座,他说:“美国现在是晚上,现在他在睡觉,被我吵醒以后非常不耐烦地说折中一下好了。我们折中一下,190万,Lilian,你捡了一个大便宜。”
听到这样的美式幽默,李恋配合地笑起来。她说:“希望不会扰了老板好梦啊。这样,我们再折中一次,175万,定下来,怎么样?”
李恋非常聪明。她一直等着对方降价,眼见190万已是最后底限之时,才第一次提出再折中。
一场谈判下来,Smith三人组被这个精明的女孩弄得精疲力竭。尤其是Smith,根本摸不清李恋的底细。
他站起来,同李恋握手,说:“Lilian,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有才能的女孩。175万,这真的是一个放血价。我猜你的老板会给你一大笔奖金,待我下次来中国,记得请我吃大餐!”
“没有问题!”李恋说,“恭喜你们拿到联城新品的代理资格!相信我,你的老板也会给你发奖金!”
双方都笑了。
李恋拿起内线,拨通Eve的号码,说:“过来一下。”
Eve拟定的合同早就请路远城签字盖章,现在只等Smith落笔了。当Smith看到打印好的文件中,最后核定的价格是175万元,他才发现这场谈判一直在Lilian的掌控之中。
虽然懊恼,但也无济于事。
签完合同以后,李恋请三位代表去吃饭。她选了一家极具当地特色的餐厅,又叫上了秘书室的翻译Annie和法律助理Eve一起前往。
下午,李恋帮他们订了机票,又马不停蹄地送三人去机场。因为不会开车,她只好请公司的司机代送。
一直到下午快下班时,李恋才结束这些忙碌的工作。
回到办公室以后,秘书室的同事全部笑着向她祝贺。而李恋自己也觉得无比满足,那一颗悬浮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绘声绘色地跟同事们说:“你们不知道,其实我当时吓得要命,没见过这种场合,可还是要假装很镇定。”
路远城打内线过来给Bella:“让Lilian过来。”
Bella是助理组长,和路远城共同一条线。她转达了老板的话,然后收拾桌子准备下班。
李恋敲开路远城的门,脚步轻盈地走过去。她看起来很生动,连眉梢都沾染着笑意。
路远城看着她,觉得心头微漾,声线柔和地说:“Lilian,恭喜你。”
李恋一顿,问:“你叫我什么?”
六年前,李恋曾对路远城说:“我们要上外教课,可是我没有英文名,怎么办?”
路远城在电话里回复她:“叫Lilian怎么样,在拉丁语里,是百合花的意思。”
她欢喜应允。
而那以后,她便成了他心底的一朵百合花。
芬芳,美丽,不染凡尘。
路远城眸光闪闪,说:“你是怎么看出坐在旁边那一位才是真正的主代表Smith先生?”
李恋双手轻握在身前,语气柔软道:“前期谈判太顺利了,就像在走过场。所以我觉得,之位那位先生只是在试探我,他的权限应该就是到国际惯例价260万。330万只是个幌子,而且他在讲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瞄过好几次真正的Smith先生,可能是想看后者的反应。”
这样的细节,若不仔细观察,根本难见端倪。
可是李恋仍然精准地猜出对方身份,就像那天在幼儿园认出带走悦悦的并不是她的家人而是绑匪一样。
路远城点点头,说:“说得有道理。你是天生的谈判专家,这短短一场谈判,几乎可以当作谈判学教材。”
他从看到她改变装扮起,就知道她开始使用策略了。靓丽俏皮的外形,放松了对方了警惕。听到对方报价而大惊失色、绝不主动报价也是为了后续议价作准备。
路远城又问:“你从哪里得知FCC销售过二手电器被投诉?我给你的资料里并没有这一项。”
李恋答:“这是一个巧合。我平常会逛一逛留学生论坛,有一次无意看到一个华人学生说起了这条新闻。虽然这样的小事不会在国内报导,但当时还是对FCC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以那个留学生才会提起来。”
路远城其实记得李恋为什么喜欢看留学生论坛,在她大一的时候,曾经壮志雄心问他:“你说我本科毕业以后,有没有希望去国外念研究生?”
她一直想出国读书,可是最后一毕业,却当了山村的支教老师。
路远城说:“你今天表现得特别好,为公司节约了一大笔钱,月底会有奖金。再接再励。”
李恋听到“奖金”二字,立即笑眯眯的。她刚准备离开,好奇之下又问:“路总,我真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要330万,说真的,你最终能接受的底价是多少?”
“260万。”路远城说。这是国际惯例中比较常见的代理价格。
李恋一听,瞳孔倏尔放大。她脸一垮,气得转身就走。
路远城注意到她暗淡的脸,立即站起来轻喊:“Lilian!”
他离开办公桌去追她,她走得很快,一直快走到门边,他才拉住她的手。他把她按住,强迫她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李恋的眼睛有些湿润。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路远城很多年没有哄过女孩,拉住她以后,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路远城,”李恋情绪有点儿失控,“你除了骗我还会做什么?六年前你骗我,现在也骗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啊?”
路远城双手钳制住李恋的肩膀,直视着那张忧伤懊恼的脸。
李恋忍不住继续说:“六年前我追求你,你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昨天你说最多不能超过220万,现在觉得260万也能接受。路远城,耍我很好玩吗?”
她说着又要走,可是路远城压着门,她无法逃离。
李恋低着头,不断地在路远城怀里挣扎,想逃脱他的桎梏,好掩饰自己忽然的失态。
路远城一手按着门,一手去抬李恋的下巴。
他逼得她与自己对视,而他那一汪深邃的眼里,像嵌着一片低沉厚重的海。
李恋还在控诉,路远城意识一松,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就吻了下去。
她的声音终于被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