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骨灰盒的那一刻,沈老爷子便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他拄着拐杖,艰难地迈着两条颤抖的腿,一步一停地走向火化工。
火化工不知道沈老爷子是谁,今天陆霆公司死了很多人,他还有得忙,不耐烦地说:“快点啊!”
下一秒,沈老爷子就倒下了,他没能走到火化工的身边。
终究,没能送陆霆最后一程。
救护车第一次开进殡仪馆里,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着郁宁和沈老爷子,惊魂未定。
车上急救的人忙活了很久,说了很多郁宁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最后一脸歉意地看着她,终于说了一句她能听懂的话:“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郁宁宁愿自己没有听懂这句话。
“什么叫尽力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医生皱着眉,他并非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此时不管这人是谁,他都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看了看郁宁手中的骨灰盒。
沈老爷子之前就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身子骨本身就弱,如今又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心脏病突发,他们挽救不回。
“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对不起。”医生也沉重地低下了头,这种自己病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感觉,对一个医生来说的打击,绝对不会低于郁宁。
最后,救护车改道,将沈老爷子送回了沈家大宅。
阿坤将沈老爷子安置进了在郁宁通知下准备好的棺材里。
如今沈泽昊不在A市,陆霆也死了,沈老爷子也死了,没有人能为沈老爷子签字,沈老爷子只能暂时躺在棺材里,况且,郁宁怎么也觉得要让沈泽昊见沈老爷子最后一面。
可郁宁在沈老爷子尸体腐烂前,怎么也没等到沈泽昊回来,只能带着沈家的人一起,将沈老爷子送进了殡仪馆。
郁宁看着火化炉里的火焰,在沈老爷子身体送进去的那一刻,就无情地将他吞噬。
无论他生前,有多么风光,多么威武,多么富裕,死后,也不过是一捧灰罢了。
郁宁最后捧着沈老爷子的骨灰盒回到沈家的时候,心里已经麻得没有一丁点其他的情感了。
痛,无边无际的痛占据着郁宁的身体,她好像浑身上下都痛,又好像只有心是痛的。
就连对沈泽昊的思念、埋怨,都被这股痛赶了出去。
沈老爷子是除了她母亲,郁宁在这个世界上最乐意亲近的人了。
沈老爷子的骨灰和陆霆的放在一起,被供在沈家大宅里,沈家上下手臂上都戴着黑纱,为沈老爷子戴孝。
更沉重的打击是,郁宁发现自己失眠了。
夜晚的时候,郁宁盯着床头那盏橘黄色的灯,盯了许久,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顶着盯着便有了犯困的感觉,直到盯到了深夜,郁宁也一点困意也没有,甚至比以前读书的时候熬夜还要有精神。
起床找阿坤要了两片安眠药,郁宁终于如愿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向沈老爷子请安的时候,郁宁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把沈老爷子和陆霆葬在沈家的陵园里,毕竟沈泽昊的归期郁宁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泽昊什么时候会回来。
或者,会不会回来。
祭拜完沈老爷子,下人捧着郁宁的手机到了郁宁的面前。
“少夫人,红姐找您。”
“知道了,你下去吧。”
郁宁接起手机的时候在想,她好像忽然变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处理了,沈泽昊留在她生活里的痕迹越来越少了,甚至快要被淡忘了。
“红姐,你找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郁宁听见了红姐熟悉的声音,“嗯,郁宁,我们见个面吧,就在天豪那家蓝山咖啡。”
“好的。”
郁宁的车子报废了,沈泽昊离开的时候,慷慨地把自己所有的车钥匙都留给了郁宁,郁宁下到车库里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后一眼相中了当年差点被自己毁掉的恩佐。
指了指恩佐,郁宁对阿坤说:“就这个吧。”
阿坤毫不犹豫地把钥匙递给了郁宁,“少夫人,我派人跟着您。”
“不必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务必要保证你的安全。”
郁宁没有再反对,只是在开上公路后,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两辆跟上来的沈家的车子,蓦地想起了沈泽昊。
那个曾经说着娶她,说着要给她安全感,说着要成为她的依靠的男人,如今在哪里?
郁宁觉得很嘲讽,直到坐到红姐面前,也一直这样坚定的以为。
正是上班时间,又是大白天的上午,蓝山咖啡没有人,只有郁宁和红姐两个人。
郁宁来不及享受包场的快感,便猝不及防地被悲伤塞满了心怀,因为坐在她面前的红姐说:“郁宁,我要离开A市了。”
“你要离开A市?”郁宁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弄得有些晕头转向的,这几天一个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接踵而至,像是一口大锅盖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那李艺桐怎么办?你的公司怎么办?陆霆的公司怎么办?”在这些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郁宁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了答案,红姐是注定要走的,她不会留下来,她留在这个城市所有的理由都已经消失了。
红姐摇摇头,将一直放在身侧的盒子递到了郁宁的手里,眼神示意郁宁打开盒子。郁宁照做了,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便被盒子里厚厚一沓文件,和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刺得睁不开眼。
红姐抿了口咖啡,盛咖啡的好看的白色瓷杯碰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哀鸣。
“我已经把所有的手续办好了,我所有的财产房产,全都已经过给了李艺桐,至于公司,我留给你了。”
听着前面的话,郁宁倒觉得没什么问题,听到公司留给她的时候蓦地睁大了眼睛,可红姐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一点也不在意。
“什么?!公司留给我?!这怎么行?!红姐,我们非亲非故的,你怎么放心把公司给我,这可是你半生的心血啊!我受不起,你留给李艺桐吧。”郁宁试着推掉这个“礼物”。
红姐拿起汤匙在盒子的边缘敲了敲,说道:“手续我已经办好了,这公司已经是你的了,你要是转交给别人,这公司就直接宣告破产。”
郁宁来不及问为什么,红姐就给出了答案:“李艺桐虽然是我的妹妹,可是我清楚她的个性和为人,她不适合做老板,她只适合做一只鸟,只要你给她森林,她就能翱翔起来。请原谅我,这是我的一点点私心。”
郁宁捧着满盒子的文件不知该说什么,其实红姐、沈泽昊、陆霆这三个人都很像,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其实她也是这样。
“噢,对了,”红姐从包包里拿出一枚看上去很老很旧的戒指,和她的LV限量款的包包很不搭配,“这个给你。”
郁宁接过戒指打量,她本以为这么一枚戒指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可红姐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吓得她差一点把戒指摔到了地上。
“这枚戒指是陆霆遗物里留给我的,他在A市这些年掌握了黑道的全部力量,做得的确很出色,这个就是他们帮派的信物,他把这个留给我大概是想保护我吧,可我根本用不上。”
红姐又喝了一口咖啡,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郁宁手中的戒指,“你留着这个,在沈家的力量下,很快这些力量都会是你和沈家的了,那时候A市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到你和李艺桐了。”
红姐语重心长的样子像是在说遗言,郁宁握住了红姐的手,这些年来,郁宁和红姐的关系,既是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又像是亲人的关系,红姐帮她太多太多了。
“红姐……”
当所有回忆涌上心头,自以为够坚强的郁宁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够坚强,眼泪差一点就要出来了。
“打住!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别弄得我要死了一样。”明明是在说着告别,红姐打趣的语气只是让郁宁更难过,“郁宁,这个城市满满都是我和他的回忆,留下来只会让我更难过。”
最后,红姐没有说再见,径直离开,毅然决然的样子没有丝毫要回头留恋的意思。
红姐拒绝了让郁宁送,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
郁宁望着对面那杯只被红姐喝了几口的咖啡,杯子上还残留着她的主人离开时的温度,回忆像是那杯中的涟漪,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郁宁,你怎么回事?我给你三天时间,不是让你用来消极的……”
“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你这个样子,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我吗?”
“……这才像点样子!”
“郁宁,你是不是在利用李厉铭炒绯闻?”
“……”
红姐说过的话,像是从留声机里放出的那样,字正腔圆地回荡在郁宁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红姐教会了她太多。在母亲早逝的岁月了,红姐扮演了她母亲一样的角色。
郁宁拿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许久没有动过,有些凉了。
今天的蓝山咖啡,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