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严重了。”两人起身,对着林毅又是一礼。
林毅心中微暖,回自己房里拿起收拾好的包袱,准备离去。
“该说的我昨日都给你们说了,棺材明天乡亲们会搬来,总共有五副,时候不早,我得赶去报道了。”
“大哥慢走。”两人同时躬身答道。
林毅朝着两人作出辞别的手势,快步离去,离别这种伤感的事情,他是极不习惯的。
目送着林毅远去之后,芸析和香儿开始按照吴怀卿教给他们的种植方法,给院中几片刚刚长出嫩芽的青菜浇水。
天气依旧燥热,火辣辣的太阳照射在二人脸上,却怎么也晒不热两人冰冷的心,吴怀卿一直在山上砍柴,只是一个下午,一捆捆干柴就堆满了整个后院。
第二天,芸析回到聚思阁,撒谎说自己遇到了失散的哥哥和妹妹,已经在城外安家,拿出准备交给慧行的信笺,让张婆务必亲手把信送到慧行手中,又拿出准备好的五两银子,当做是前些天在聚思阁居叨扰的欠礼。
虽然相处不过几天,但对张婆和罗况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两人都属于老实人,从上次慧行让张婆托消息给她的时候就可以看出。
芸析将放在聚思阁的行礼收拾好后,趁着夕阳西下,城门快要关闭的出城高峰期出了苏州城。
包袱中的两件衣服是小,但放在里面的三千两银票和晶蓝钗是大,陈芸紫将银钱全部带走,香儿随身携带的也只有三百多两银子,虽说林毅已经将剩余的四十多万两银钱藏处告诉了她和香儿,但两人并不打算动用。
以后她和香儿发家需要银两,报仇也需要银两,如若钟发不愿载吴怀卿去京城,那吴怀卿进京赶考、打通人脉也需要银两。这是一个需要时间、银钱和权力积累的过程,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人必须要长远的谋划。
晶蓝钗市价两千两,加上自己的三千两银子,这些银钱已经可以支撑两人活上好几年了,如今看似有着几十万两的家资,两人却是不敢擅动一分一文,一来财不外露,二来这些银钱只出不进,每一文钱都是泼出去收不回来的水。
入夜,简陋的庭院中悄悄挂起了白绫,乡邻大多人都知道这是准备为陈家一家人收尸的,林毅走之前为芸析几人营造了充足的理由。
三人逃难至此,在路上无意中碰到了逃婚的刺史三小姐,赶去陈府汇报,陈元根据三人所指的线路追回了三小姐,得到陈元的重赏,三人把所有赏钱拿出来买下这座小山,得以在此安居。
所谓知恩图报,三人有心为陈家五口收尸,刻意打造了五副棺材,准备将陈家五口埋在山上,但做为大哥的林毅‘当官上任’在即,不能再家中停留,只好让众位乡邻帮着埋葬陈家五口。
苏州举人吴怀卿听说此事,虽然‘厌恶’这个不称职的贪官,但陈家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道林毅因公事不能披麻戴孝,便主动请缨,前来为陈家五口送行。
天云寺听说此事,宣陈府对天云寺多有馈赠,派出慧行法师为首的众僧徒为刺史一家超诵佛经。
在即将‘当官’的林毅宣扬之下,一切都成为事实,隔得近的几位乡邻为向林毅示好,主动请求帮忙抬棺。
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在众人的夸夸其谈下,此事已经变成了“林家”和吴举人报恩的故事,芸析等人做的一切也变得顺理成章,为陈家五口披麻戴孝更是受到了乡邻们的敬重。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两个泪人终究等到了离别的这天。
天上的太阳渐渐东升,吴怀卿叩响了芸析和香儿所在的房门。
“你们俩去看看陈大人和陈夫人最后一面吧,我带着帮忙抬棺的乡亲们在城外五里亭等候就是。”吴怀卿一脸愁容,他也一晚没睡。
在犯人处以极刑之后,收尸之人必须在城西的五里亭等候,若是五里亭无人,便会直接将人丢到乱葬岗。
两人木然的点点头,这些天两人打水浇菜,挖渠锄地,日日爆嗮在太阳底下,白嫩的脸早就变得焦黄,发间的银丝更是多了沧桑之意,和半个月前的两人相比,确实判若两人。
三人齐步出了门,门外帮忙抬棺的众人早已等候多时,犹如本就该如此一般,抬棺在外等候的乡邻看到香儿和芸析的样子并不吃惊,对之前林毅说的话更是多了一丝信任,只有这个样子,才像是真正的逃难之人。
“小女子圆圆(紫兰)…叩谢诸位乡邻。”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着,朝着抬棺的众人拜了一拜,这是当地的习俗,抬棺的乡邻们也不闪躲,站在原地受了这一礼。
“起棺……”随着其中一位老者的大喊,众人抬起五副棺材,浩浩荡荡的往五里亭走去。
从此处到城外五里亭,不足一个时辰的路,众人在锣鼓声中缓慢前行,硬是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芸析和香儿两人心中焦急,却也不敢显露出来。
到了五里亭后,香儿和芸析辞别吴怀卿来到城中,离西城门不到四里地的斩台周围早已挤满了人,其中有许多是给陈元行过贿赂的,有些是给陈元下过聘礼的,更多的是城外的去年熬过蝗灾的灾民,人人口中都唾骂着跪在斩台上的五人。
芸析和香儿身穿布衣,脸上尽是灰尘,如乞丐一般的打扮在人群中显得极为碍眼。
两人在人群之中不断向斩台挤进,一些身着华丽的人见状连忙避让,生怕这两个乞丐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好不容易挤到了人前,却看到远处高台之上的令牌落下。
“午时已到,奉圣命,斩……”
“不要……”斩台上,脖颈之间有一块胎记的女子高喊一声,还想说些什么,雪白的刀刃却已经将她的人头斩了下来。
五颗人头同时落地,鲜血不断从脖颈涌出,发出“嗞嗞嗞”的声响,鲜红的血液逐渐染红整个斩台。
人头落地,方才还在怒骂的众人都是一滞,全场寂静下来。
“走吧走吧!人都死了,骂也骂够了,钱是要不回来的,没看头咯……”
不知哪个富家公子在人群中吼了一句,聚集在斩台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咚…”
一股寒意将晕死在斩台下的芸析和香儿惊醒,两人连忙起身,斩台上早已没了那五人的影子。
“小乞丐,第一次看行刑吧!上次也有个乞丐刻意跑到前面来看,也被吓晕了过去。”
穿着红色大褂的圆脸刽子手右手握着大刀,将方才泼芸析和香儿水盆放到一旁,憨笑的样子极为狰狞。
“他……他们人呢!”芸析顾不得被淋湿的身体,瑟瑟发抖的问着。
“他们?那几个死人吗?已经被人抬走了,听说这次砍的是刺史,我第一次砍这么大的官,感觉也没啥特别的。”
圆脸刽子手依旧憨笑着望着两人,两人连滚带爬的往城外跑去。
“真没意思,上次那个小乞丐还陪我说了几句话,就你们这胆量,还不如一个孩子。”刽子手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拿起水盆和其它刽子手一起清理斩台。
芸析和香儿你搀我扶的出了城,心中的阴影久久不能散开。
“在爹爹和娘亲临走之前,我看见他们对我俩笑了,你呢?”香儿瑟瑟的说着。
芸析不答话,扶着香儿继续往五里亭走去,才走出数步,便听见远处的锣鼓声传来。
这是丧葬的锣鼓声,表明此时陈元和刘氏已经入了棺了。
‘天下善人送罪人,罪人自愧污天日。’
这是民间的说法,犯了死罪的人被砍头后,有人愿意帮犯人收尸,便是‘善人’,罪人感受到善人的大恩大德,自己心中羞愧,不敢在面对世间人,即“入棺不在开棺”,这也是清晨吴怀卿让二人到斩台见陈元和刘氏最后一面的原因。
领队的老头见芸析和香儿回来,大吼一声“启程”,五副棺材便慢悠悠的往回走,锣鼓声响彻天际。
夕阳西下,月照当空,在这‘阳衰阴胜’之时,负责下葬的乡邻将五副棺材一一放到挖掘好的坟墓之中。
“一求天地安临,阎王高寿……”
“二求五子安康,阴间福广……”
乡邻请来的道士在灵台的松木灵牌前念叨着道家词汇,慧行带来的一堆僧人在道士身后不远处静坐,嘴中不断吟唱佛文,芸析和香儿两人跪在灵堂中,默默的烧着纸钱。
半个月前的她还想着如何逃婚,如何让爹爹和娘亲把这桩婚事推掉,半个月后的她却只能看到爹爹和娘亲的最后一面,就连让他们听自己亲口再喊一声爹爹娘亲的机会都没有。
一夜之后,道士收了酬劳离去,前来超诵佛经的慧行一行人也随之离去,芸析和香儿依旧在灵堂前跪着,眼神木然。
按照习俗,两人要在此不断烧纸钱,两夜不眠,三天不休,吴怀卿知道两人心中悲苦,陪伴两人烧了一天的之前后便忙活起后事来。
下葬第一天是“请先后人”,既祭天,祭祖,让亲友前来悼念,因陈家‘无后人’,这一天在烧纸之中度过。
第二日‘请天下人’,既宴请乡邻和抬棺人,吴怀卿请人来院里做饭,宴席之中不断有人夸林家人多好,两个姊妹做得周到之内的,却是不知跪在灵牌前的两人正是陈元和刘氏的女儿。
第三日‘请上帝归位’,既把刻好的灵碑立在坟头上,下葬的过程才算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