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析被吴怀卿拖到一条窄小的巷子里,弱小的身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那只拖住自己臂膀。
“放开我……”
“你放开我……”
芸析的脖子被勒出一条浅浅的红痕,吴怀卿不理会芸析的话,又拖出一段距离后才放开手。
“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你进去干什么,等死么?”吴怀卿怒哼一声,在他身后站着同样一身布衣的香儿。
“死?为什么要死?”芸析恍然,焦躁的心瞬间平息下来。
“爹爹……爹爹这些年受贿和私吞灾银的事被查出来了。”香儿低声呢喃着,泪水在眼角不停打转。
“私吞灾银?什么时候?”
“去年秋天,朝廷批下来救济苏州的灾银,整合三…三千万两,加上其它大大小小的饷银,共计…共计五千三百万两,半个月前在陈家坟山发现的。”
香儿说完,再也忍不住眼泪,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怎么可能,我从未听人提过赈灾的事。”芸析扶着墙壁,他知道爹爹贪,却不敢相信爹爹会这么贪。
“这是真的,前几天监察御史带来的人马把坟山挖开,一箱一箱的银子全部运到了都卫府。”
吴怀卿不忍心将事实说出来,实际上陈元并没有用箱子装银两,而是将银两直接放到假造的坟墓中,坟墓下有大洞,陈元直接将银两全部埋在了洞里,锦衣卫带着牛车,趁着夜色一车一车的拉回都卫府,足足拉了四个晚上。
“不,我不相信,我要回去。”
芸析大喊着,正要向回走,颈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便毫无知觉的晕了过去。
“走,先去林毅家。”吴怀卿朝香儿使了个眼色,背着芸析往城外走去。
再次醒来,芸析已经躺在木床之上。
“姐姐……”香儿低呼一声,见芸析睁开双眼,猛地抱住芸析大哭起来。
五千三百万两,这还是查出来的,爹爹还有多少贪污的银两没有被查出来,别说她不知道,怕是和爹爹朝夕相处的娘亲也不知道。
“二姐呢?”芸析轻轻拍打香儿的背,心中出奇的平静。
“二姐去徐州找大哥了,大哥是郡马爷,二姐想求他收留我们一段日子。”
大哥原来是郡马爷,这她倒是才知道,不过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事情早就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
“小姐,先喝碗粥吧,别急坏了身子。”林毅将两碗粥放到一旁的桌上。
“林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到芸析的问话,林毅有些惊奇,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言语还是那般沉稳,这到不像是他印象中的芸析。
“我打算去参军,昨天预备军的面试官已经派人告知我通过面试了,你呢?”
“我……”芸析看着趴在自己腰上的香儿,“我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想必爹爹找的那几个替死鬼家里收了不少银两,我得留下来给他们收尸。”
“那小姐可有去处?”
“没有。”
“要不…...要不小姐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再过两天小人就要去军营报到,随其它士兵一起到荆州训练,我这房子才修好没两天,空着也是空着。”林毅干笑一声。
“多谢林哥。”
若是自己一人还可以回聚思阁去, 如今多了个香儿,难以解释不说,还容易被人怀疑。
“谢什么,我这条命都是陈府给的,这造房子的钱也是老爷出的,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
可能是哭得累了,趴在自己身上的香儿竟打起呼噜来,芸析将枕头放到香儿头下,自己脱身下了床。
“怀卿呢?”
“吴公子在帮着接水呢,这水接好以后喝水就方便多了。”
芸析点点头,端起粥喝了几口,同样是清粥,味道却比聚思阁张婆熬的粥好喝许多,毕竟的府里负责做饭的,手艺自然好些。
“林哥,你教我做饭吧!”芸析心中忽然生起做饭的想法。
看着林毅为难的表情,芸析连忙指了指碗中的粥,“教我做这个就行。”
“好吧,那小人先去买些材料。”
林毅退出去后,芸析便打量起这新修的房屋来,房屋并不大,厨房和正堂并在一起,两个卧房的出口便是正堂,家具也极为简陋,门外竹竿筑成的篱笆还有些翠绿。
“你原来那身衣服呢?”吴怀卿坐在院子里,手中的镰刀和铁棍不停的在竹竿上打孔。
“放在聚思阁了,还没来得及拿回来。”
“聚思阁?那儿我也去过几次,不过都是些杂书,不太适合我。”
“这些竹竿是拿来干嘛的?”
“引水用的。”
芸析皱了皱眉,只知水井用桶打水,却没听说过用竹竿引水的。
吴怀卿干笑两声,手上一用力,十几根小腿粗、四五丈长的竹竿轻松扛到肩上,朝着屋后的小山走去,。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芸析默默跟上去,顺着小路走到半山腰,又在丛林中绕了一会儿,吴怀卿终于停下脚步。
吴怀卿将竹竿放到地上,用竹瓢在身旁的小水砀中打起半瓢水,“你尝尝……”
芸析接过竹瓢,轻抿了一口,舌尖感到一股清甜。
“好喝吗?”
芸析点了点头,将瓢中剩下的水喝完。
“院子里的井才打出来,水浑得紧,起码要过半个月才能用,前两天我和林毅追一只兔子的时候发现了这里,就想着把水引过去,山泉可比井水好喝得多。”
嘴上说着,手上的功夫也没有停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一根竹竿塞进前两日凿好的石洞之中,一股清流顺着竹竿间的空洞流到竹竿的另一端。
吴怀卿解下绑在腰上的绳子,将竹竿的一端固定在此前已经设定好的树枝上,如此一根一根的接下去,竹竿从山腰到山下迂回,在离芸析不到二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直接埋在土里就不会浪费这么多竹竿了。”芸析看着从竹筒中流出的清泉,算是明白吴怀卿口中的‘引水’是怎么回事。
“城外和城里不同,特别是这山上,蛇鼠纵横,若是埋在地下,不出几天就会被地下的蛇虫抓破或者咬碎。”
“走吧,还得上来几趟这水才能引到家里。”
“哦……”芸析应了声,跟在吴怀卿身后向山下走去。
吴怀卿继续将竹竿往半山腰搬,芸析则留下来洗涮水缸。
“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过些。”
不知何时,吴怀卿已经站在了芸析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让芸析身子不禁一抖。
“我干嘛要哭……”芸析依旧拿着刷子,在不知道已经洗刷了多少次的水缸之中奋力的刷着。
“这种心情我也有过,在我爹爹被抓进大牢的时候,当年我七岁,我妹妹两岁。”
“妹妹?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还有妹妹?”
“我生在一个养鱼为业的家庭,在我妹妹出生的时候,娘死了,在娘死后的第三年,爹下水打渔,想换些钱给妹妹做身衣服,看到偷鱼的人潜伏在水中,本想用鱼叉把人逼出来送到官府,却无意中刺穿了那人的头骨。”
“后来我爹就被告上了官府,官府对我爹判了刑,我爹被判刑的第二天,一堆混混强行砸碎我家房门,把妹妹和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
吴怀卿貌似在讲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一样,言语及其平淡,“你今天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就算当年的我也不如你表现得好。”
吴怀卿说完,准备将最后的几根竹竿抬到屋子后面去,把已经引到后院的水引到屋中,刚走出两步,后背便传来一股巨力,呜呜的哭泣声随之不断传来。
“哭吧,哭过就好了……”吴怀卿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芸析的眼泪沁湿自己的衣裳。
偌大的哭声在房中回响,两人都没有看到,不远处那堵墙的后面,刚刚醒来的女子又流出眼泪,踉踉跄跄的回到房中,把头埋在被子里嘤嘤哭泣。
一个是高高在上,受尽富贵荣华的刺史千金,一个是刚感受到家庭温暖的人儿,短短的几天便成了不知归处的可怜人,这种事情无论落在谁的头上,谁都承受不了。
虽然陈元和刘氏还在大牢之中,但在院中的几人甚至整个苏州都知道,这高高在上的苏州刺史一家,已经离死不远了。
良久没有听到芸析的哭声,吴怀卿不禁抖了抖发麻的肩膀。
“哭完了吗?哭完了陪我到后院去,帮我递一下竹竿,后面的小坡有个坎,一个人不好操作。”声音极致温柔。
芸析将眼角的泪水擦干,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几刻钟后,一根竹竿穿过厨房打通的空洞,清澈的泉水流到水缸之中。
夕阳西下,林毅从城中买了许多生活所需的物品,借着拉煤的牛车将东西运回来,将一切东西收拾好之后,林毅便把买好的材料放到厨房,极为细心的教芸析做粥。
穷苦的农家总是喜欢把自己在城里的所见所闻讲给周围的邻居听,林毅和吴怀卿二人有意隐瞒,却也管不住农人耕地时闲聊的嘴。
吴怀卿带着芸析出城那一天,陈府所有人都被押进大牢,皇帝亲封的监察御史江建明对陈府众人进行逐一审问,第二天,锦衣卫从陈府的冰窖之中发现白银近五百万两。
第三天,锦衣卫再次搜查陈府,可谓掘地三尺,发现紫兰苑中厨房的灶台竟是用黄金打造,只是在外面抹了一尺多深的土。
第四天,监察御史收到京城传来的圣旨,圣旨上宣陈元作恶多端,贪赃无数,原来分配给徐元的侍女和侍卫全部收回,由监察御史江建明为判官,新苏州刺史江广元为主审,在七月初三抄斩陈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