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盏茶功夫,果见孙婆子扶着一个满头珠翠浑身富贵的圆脸妇人踏入了门槛。明珠冷眼鄙夷她庸俗的打扮,嘴上却盈盈笑道。
“原来是母亲来了。”
这般唤着,却依然坐着不动,如此低劣贱民还不配她国公府小姐行礼,看得窦氏和翠盏只咂舌。
而庞氏也没有注意到她行为的不妥,只睁大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明珠猛看。先前窦氏欢天喜地地来禀报女儿醒了,她还以为这贱人思念女儿疯了,出现幻觉胡言乱语;可看其和丫鬟满屋子忙前忙后,一鼓作气卸下白绫,弄走香炉,连先前打发过去的霉烂银子也被她退了回来,不由讶异。
然则庞氏是万万不相信死而复生的事的,只以为窦氏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可当那色令智昏的两位“准姑爷”得到明珠复活的消息吵将来府上要人时,这才派心腹孙婆子来探底。不想这丫头非但好端端地活着,还变得不听话起来,庞氏当即便把二姨娘封氏留在前厅应付贾、范二府的公子,自己则随孙婆子气势汹汹前来。
庞氏性格简单粗暴,如今亲见明珠既然已和往常无二,当下便吩咐窦氏。
“听说珠儿大安了,贾公子和范少爷便来探望,现在客已在前厅坐着了。窦姨娘还不快让珠儿换身衣裳,免得丢了明家的脸面,老爷怪罪下来大家都讨不了好!”
不愧是当家主母,见着明珠一身寿衣依旧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听她祭出老爷二字,窦氏顿时一脸惊惧,明珠施施然从床上站起。
“他二人前来的目的,想必母亲也知道了。女儿若是出去,只怕不妥。”
看她面上镇定,这幅气定神闲的状态倒不似勉力装出来的,哪有平素半分优柔寡断的形容,庞氏一愣,
“有何不妥,左右都是你的未婚夫婿,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呢;若是再看不到你,恐怕会把明家拆了!”见明珠兀自不动,庞氏瞥了一眼旁边面色惊惶的窦氏,声音陡然抬高。
“窦姨娘,珠儿不懂事,你这个做姨娘的也不教教她!你忘了老爷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
能如何叮嘱?无外乎恩威并施那一套,明珠嗤之以鼻。而窦姨娘被庞氏这一点名,吓得当即跪地,眼巴巴地看向明珠,可是想到女儿前番也是因为自己这个娘束手无策,逼得她孤立无援才选择轻生,自己若这个时候还选择退缩,岂非又害了明珠?
当下便磕头道。
“夫人,珠儿只有一个,如今二府公子同时来了,若是再闹将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庞氏冷冷一笑。“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在着,他们敢闹?”
话虽这样说,可她心中也是半点没有底。上一次前来枪亲她闭门不出只当耳聋眼瞎,直等明珠投水没了气息这才半信半疑从屋中出来,打发下人前去请医;这一次,她虽不至于不闻不问,不过已经打算把明珠扔给贾贺和范崇武,最好闹得越大越好,索性让他们一较高下,珠落谁手全凭本事。
至于京中那两位如何交代,明珠咽气的这两天她早有打算,便让侄女儿庞胧烟顶了明珠的名字入京代嫁。反正奉县山高皇帝远,胧烟外表虽不及明珠出色,却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白白浪费那好姻缘!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母亲了。”
庞氏心下一松,却见明珠把窦氏从地上扶起,便又坐着不动了,内心一惊。
“你不出去?”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我一个女儿家,自然没有说话的份,避嫌还来不及,难道还到前厅和那两个男人拉扯,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这是明家教女的规矩?”
“这么说,你是不从了?”见明珠一双眸子寒凉如冰,庞氏堆积起来的好脾气再也维系不下去。
“小小的庶女,还和我讲规矩?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孙妈妈——”
话音刚落,孙妈妈便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扑将过来,二话不说便先擒在了惊慌失措的窦氏和翠盏,还未等庞氏发话,抬手便给她二人一人几记耳光,一时惨呼声起。
见明珠似被吓得怔住,庞氏声音中透出惬意,她转动着手上翠绿的玉镯。
“给我仔细打。小姐向来明事理,却被这些身边的狗奴才教唆得没了章法,失了本分!一个个给我打清醒了,明家可不养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遍观察着明珠的神色。
“若是还不长记性,孙妈妈去把牙婆子找来,今日便把他们发卖了!”
窦氏和翠盏被打的七荤八素,听到要被发卖更是哀哀地哭了,别说翠盏这种卖身契捏在庞氏手中的丫鬟,便是窦姨娘为明堂生养过孩子的妾婢,只要当家主母一个不高兴,还不是任由发落。
“住手!”
只听乒乓一声,却是明珠有力摔了手中的瓷盅,猛然从绣床上站起。
“不是要去前面招呼两位客人吗?母亲还不带路!”
大厅内,贾贺和范崇武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封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陪坐良久,遣丫鬟红环去窦氏门前看了几遭,都不见明珠几人出来,内心焦急不已。再看两位公子皆是一副杀气腾腾不怀好意的凶悍模样,心底更是大战。平常灵巧的能哄得明堂开怀、庞氏眉眼生笑的一张嘴,此刻却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只微抿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
“封姨娘,你家夫人到底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总兵府上的范崇武率先沉不住气,他家父乃武官,自己继承家业生得又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加上满脸狠戾,只往人前一站便令人脚瘫手软。
封姨娘倒吸了一口气,嗫嚅含笑道。
“丫头已经几次催促了,还,还请范公子稍等……”
“美人理妆本就娴雅悠缓,再加上珠儿那样千里挑一的好相貌,范公子若是等不得便先回吧,珠儿有在下即可。”
不等范崇武再次发难,县官之子贾贺已是摇扇轻道。与范崇武一身干练劲装不同,他一身广袖长袍,人也长得分外清雅,作俊朗书生打扮,开口说话也是彬彬有礼。
封姨娘暗松了一口气,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
现在退出岂非便宜了贾贺这小子?!姓许的不过一介白丁,早已出局;而盛京十万八千里,那两个与明珠也有婚约的人是圆是扁也十分缥缈;唯有眼前人才是范崇武真正的对手!听得他那句“珠儿有在下即可”,范崇武更是来气,呵道。
“明家收了你贾府的礼不假,然我范家亦是三媒九聘,哪一样都没有马虎。贾公子这句话未免太为时过早?”
“早不早可不是你我说了算!”贾贺再摇折扇,一扫方才的温雅,对试图溜出大厅的封姨娘咧了咧嘴。
“若是珠儿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硬闯了啊!明家屡次失信于我等,上次又说珠儿落水,再等下去不知这次又会演一场什么戏?”
说着抬脚就要跨出门槛,封姨娘叫苦不迭,正不知该劝该拦,追到门口却见几个丫鬟婆子搀着明珠正穿过月洞小门,忙欢喜道。
“来了!来了!我家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