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力感深深地向苏国安袭来,在衍村里面,族老就是神,就是衍村人的意志。
可他并不想放弃,紧紧地用手抱住怀里的男婴。
倔强地吼道:“就算您是族老又怎么样?就算我被你们赶出族谱又怎么样?我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一场神权、族权与新思想的无声战火,触及即发!
良久,庙公镇定的双眼露出一丝焦虑,余光时不时地扫向祭台的上空,他叹了一口气:“国安,你是我一手带大,我一生无子,所有子侄中最疼的就是你。让你回来当书记也是我暗中安排,为的就是等我百年之后让你来接替我的位置,你可不能这个时候犯浑啊!”
什么?苏国安被国家分配到衍村当村委书记居然是庙公一手安排的?
而且还被指定为下一任的族老。
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议地吸了一口冷气,连苏国安都愣住了。
唯独老村长昏黄的老眼露出笑意。
苏国安努力地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几分。多年的兵旅生活告诉他,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马虎。
权力与良心,哪个更重要?
只见他先是温和地帮男婴抹掉脸颊的雨水,然后一脸果决地拒绝道:“大伯,如果为了族老的位置而放弃良心,放弃他的生命,我宁愿被逐出族谱!”
说完,苏国安跳下祭台,头也不回地抱着男婴就往村口跑去。
苏国安的话让所有人哗然的同时,也让所有人产生了不安,因为没有人能够拒绝族老权力的诱惑,更没有人能够抗拒族老的决定。
果然,在苏国安没跑几步远的时候,一道黑影迅速地窜到他的面前,当面就是一拳。
巨大的拳劲与奔跑的惯性碰撞在一起,当场撂倒了苏国安。
庙公静静地站在苏国安的面前,伸出手,意义不言而喻。
其实,在苏国安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庙公与老村长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欣慰的神采。见他拔腿就跑,庙公只好无奈出手阻挡。
苏国安震惊地看着气定神闲的庙公,难以想象眼前这位枯槁的老人竟然有那么强的爆发力。
“大伯,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把他交给你!”
到了这个时候,还犯倔?
苏长生再也忍不住了,大刀阔步地走到苏国安的旁边,焦虑地说道:“国安,赶紧将男婴交给庙公。大哥是在救他,而不是在害他!快点,要是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什么?”苏国安懵了,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再晚一点神明也救不了他,回头再跟你说。”苏长生一把抱过苏国安怀里的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窜上祭台。
做完这一切,苏长生朝着庙公点头示意,然后虔诚地退下祭台。
“轰!”
“青天莫起浮云障,云起青天遮万象。万象森罗镇百邪,光明不显邪魔旺……”庙公见男婴已经归位,抓起一把符纸凌空点燃,手中摄铃不断,嘴角念念有词。
狂风暴雨之下,开坛祭祀,总是让人感到诡异。
随着庙公的咒语愈发难懂,台风天气的阴霾让整个祭祀的过程显得犹加玄不可言。
至少在苏国安的眼中,庙公的行径是一个十足跳大神的神汉,装神弄鬼不知所云……
没过一会儿,祭台上的男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啼哭。
这一声啼哭,让庙公的脸色急变。
“不可能的,不会的!”庙公惊慌失措地喷出一口精血,手中摄铃摇个不停,“神啊,求您救救这个孩子,上天尚有好生之德,为何不给他一个活在人间的机会呢!”
可惜,无论他摇了多少次的摄铃,烧了多少叠的符纸,念了多少篇的经文。祭台的烛火逐渐熄灭,男婴的哭声慢慢变小,甚至微弱到静寂的可怕。
一股寒意从四周传来,让人硬生生激了一个冷颤,祭台的温热到底还是消散了。
“啊!”苏国安发了疯的似的奔向祭台,抱着男婴懊悔地怒吼:“我应该送你去医院的,我应该送你去医院的!都怪我,都怪我!”
“国安,对不住,我没能保住他的命!”庙公在苏长生的搀扶下,来到祭台,虚弱地说道。
“大伯,五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刚发现他的时候,他明明还有……”苏国安语无伦次地问道。
眼前的男婴是一个弃婴,也不知道是父母心狠,还是知道养不活,竟将其残忍地抛弃在小寸山。
三天前,苏国安带领村干部入山做防灾工作时发现了他,送到就近的镇卫生院,都被告知救不活,男婴有先天的母体疾病,随时都会夭折。
为这事,苏国安的头发都愁白了。最后惊动了村里的庙公,于是有了今日的拜神。
原本苏国安以为是祭告神明,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图当心里安慰,哪里想到是要将男婴当祭品,所以就有了方才的一幕。
“我们知道你不信这些,觉得是伪科学,所以也就没告诉你实情。”苏长生抠了一下烟斗,叹气道:“牛鬼蛇神之后,很多三教习俗被打上了伪科学的标签。其实,有一些伪科学不过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否认它们并不代表着它们不存在……很多事情,也该你知道的时候了!”
随着苏长生的浅入深出,苏国安这才明白了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上存在着太多无法用理智来理解的现象:
神州大地仙神无数,或是天祇神命、或是修仙有成,或是功德天地,或是泽被苍生,或者信仰成神。
大有大者神通无双,凡夭折之象或命多坎坷者,襁褓时拜神为父,即可寻得诸神庇佑,窥得上天怜悯,活过三十。
拜神认父的仪式,要求不是很高,只需要一名精通玄黄之术的道士主持即可,然后祭台四周不能有十岁以下的孩童围观,最后是让婴儿作为祭品供奉给神明,接受神涎洗礼。
自此,拜神认父的仪式才算完成。
“唉,我哪里想得到今日这场台风居然坏了拜神仪式,仪式不成、回天无力啊!”阴晦雨天开坛祭祀本来就是不吉利,庙公算了无数遍周易后,卦象上总说今日最佳,早知道就延后再举行仪式了。
“真的有那么玄?”苏国安好歹也是一名军人跟知识分子,没那么容易忽悠。
瞪了一眼苏国安,苏长生没好气地回道:“怎么不会?咱们村上一次拜神认父仪式是在六十年前举行的,而我就是那个祭品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