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染认真想了想宋青莯的话,摇摇头。
宋青莯本以为她会说,你当然不是表里不一的人,却听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感激宋大人昨日在街上出言相助。待会儿不管能不能抓住害死师傅的凶手,我相信你都是尽量想帮我的。师傅说,得人恩果千年记……”
“不必了。”宋青莯低头,假意翻阅手稿。自从当上提点刑狱司,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迫切地渴望抓住那个该死的采花贼,即便他心知肚明,那人并不是害死息嗔师太的真凶。
车轮依旧发出有节奏的“咕隆咕隆”声,飞染低头注视宋青莯的手稿。“宋大人,你的字真漂亮。”她由衷地赞美。
“是吗?”宋青莯的情绪缓和了几分。
飞染点点头,奇怪地问:“宋大人,既然其他受害人都住在这几条街上,凶手为什么突然跑那么远,去客栈害师傅?他是不是和陈五、王亮一样,看到我拿银子救病童,所以心生歹念……”
“我最后再说一次,凶手想要犯案,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宋青莯回得斩钉截铁,转而扯开话题,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母亲的?”
“你说白姨?”飞染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吧,白姨经常去庵堂探望师傅,每次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这些年,师傅给我讲过很多次,她和白姨在戈壁滩上策马驰骋的事……”
“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去庵堂吗?”宋青莯紧张地等待答案。
“当然不是。”
飞染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立时令宋青莯的眼角染上了笑意。她终于记起他了,就算她没能认出他,也该记得有那么一位善良可亲的大哥哥,日日伴着她。待他们相认,她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软软地唤他一声“三哥哥”?
宋青莯满心期盼,却听飞染自顾自陈述:“白姨每次上山,都会带着很多丫鬟和妈妈,庵堂一下变得很热闹。”
“只有这样?”宋青莯错愕。
“是啊。”飞染点头。
若不是飞染纯真的表情,坦荡荡的眼神不似假装,宋青莯几乎以为,她在报复他的失约。他不死心地追问:“你再想想,就没有旁人去过净心庵?”
“没有了。”飞染垂下眼睑。
宋青莯深知在庵堂长大的孤寂,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却又硬生生止了动作。她心思再单纯,也已经是大姑娘了,他安排她同坐一辆马车,诱她并肩而坐,已属不该。不过他很喜欢她坐在自己身边,仿佛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
“飞染,早在十多年前,我们就见过了。”宋青莯说得极慢,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飞染转头注视他的侧脸,摇头低语:“我不记得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宋青莯有些恼怒。那么多的回忆,他一刻都不敢忘记,他日日记着自己的承诺,半点都不敢松懈,却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不记得了。
短暂的沉默中,飞染再次摇头。
“算了。”宋青莯轻轻一笑,“都是不重要的事。”他撩开车帘,询问衙差:“查问过多少户人家了?”
衙差急忙回禀:“回大人,差不多盘问了十多户,街上的百姓也都知道,官府在捉拿采花贼。”
“嗯。”宋青莯点头,示意衙差们继续。
事实上,他对飞染说,碰运气就能“撞”上凶手,不过是开玩笑的。
按他的推测,凶手专门找中老年妇人单独在家的时候下手,一来因为家贫,二来此人必定懦弱无能,不善与人交际,遇上年轻女性,很可能压根不敢正眼看她们。
除此之外,按照受害人家属描述,凶手在行凶过程十分粗暴,很可能他的生活中就有一位强势的中年妇女,他想要反抗,却又不敢,只能把怒火宣泄在受害人身上。
至于凶手的年纪,他无法下结论,但绝不像吕岐山说的,是独居的老头。因此,他一早吩咐里长进行初步筛选,范围是二十五岁以上的未婚男性,没有正当职业,经常受邻居蔑视,与四五十岁妇人同住或者关系亲近。
飞染不知道这些内情,她只听到衙差们吆五喝六,把百姓的院门敲得“乒乓”响。
“你觉得我太过扰民了?”宋青莯笑问。
“你——”飞染惊讶万分,“你为什么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只能看到,你愿意让我知道的事。”宋青莯说得意味深长,双目直视她的瞳孔。
飞染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很漂亮,可他在谴责她吗?师傅说过,做人坦荡荡,她并没有对他隐瞒任何事!她坦然地回视他。
四目相接的瞬间,车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宋青莯不得不承认,她再不是他记忆中的小短腿,她再也不会亲昵地唤他“三哥哥”。
莫名的,他的心头升起一股酸涩,酸涩的背后又带着些许言语无法描述的窃喜。他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看着一个女子,原来她是这么美丽,即便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也是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
恍惚间,那股若有似无的发香再次沁入他的呼吸。这一刻,他很想摸一摸她的脸,不似小时候那般,粗鲁地捏她的脸颊,而是用指腹轻轻碰触她的肌肤,用指尖拨开她的刘海。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宋青莯慌忙别开视线,撩开车帘朝外望去。他怀疑自己一定脸红了,不然为什么这么热?
“还没入夏,竟然这么热。”话音未落,他暗恨自己的语无伦次。
“很热吗?”飞染转头朝车厢的另一边看去,浑然未觉身旁之人的狼狈。
宋青莯暗暗吁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到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就学会了控制情绪,转眼间他已面色如常,用一贯的淡漠语气说:“这一刻的扰民,总好过放任凶手再次行凶。”
“两害取其轻?”飞染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幸好吕岐山兴冲冲跑过来,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