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婴在想,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的话,她在遇见那棵奇怪的树的时候,就根本不会帮它化形!
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乐得自在,谁知道一时兴起,带来这么个累赘,怎么甩都甩不掉!
在经过石头精一事之后,她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朱槿,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鸟儿长大了,学会飞了,总会飞离母鸟独自一人生活的。
九婴:“……”
怎么好像感觉不太对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九婴下定了决心之后,他们俩日常的对话就变成了——
“主人我被欺负了嘤嘤嘤~”
“滚。”
“主人我害怕~”
“自己撸起袖子上~”
再往后来,回回遇险时,就变成了——
九婴还没说什么话,朱槿已经冷着脸,指尖幻出藤枝,直指对方,当胸而过,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九婴拼命地眨眼,满脸都写着“主人夸我一下吧夸我一下吧求求你了”。
九婴咳了一声,轻声而又简洁地道:“尚可。”
朱槿于是“嗷”了一声,昂着头屁颠屁颠走在了九婴的前方。
然而,这事实上,已经是三千年后的事情了。
夜半梦醒时,九婴时常对着月亮顿胸捶足,内心嘶吼——三千年啊!老娘已经被这个拖油瓶揪着三千年了!老娘当初为什么要把他变成人?让他安安静静做一株树不好吗?不好吗??啊!!!
也是在这一年,九婴带着朱槿终于逛遍了整个魔界,带着一身恶名昭著,逛到了魔族边缘的花城。
花城中群妖聚首,乃是三界之中上乘的八卦之地。
九婴对仙界产生了兴趣,在花城多呆了好些时日,花城中的小妖不认识九婴,只喊她,九姑娘。
九婴平日里闲来无事,日日混在小妖之中嗑着瓜子听他们唠嗑,讲得最多的无非是仙界那位最有名的凤卿神君。
然九婴对苏凤卿并不很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被供奉在昶祭宫域清殿中的天和灯。
传闻中,天和灯以灯芯供奉往生录,往生录中有生灵,识三界众生之往生。
夜半时分,九婴悄咪咪爬上客栈屋顶,枕着脑袋想,这世上竟真的有什么东西,能知晓一切事物的命运。
不,准确地说,往生录不仅仅是知晓一切事物的命运,而是,掌控着一切事物的命运。
她九婴天生天养,自由自在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会让别人,有这个资格将她的命运握在手中呢?
如果有,那便让他死。
隔天,朱槿找遍了整个花城,都没找到九婴的下落。
到了傍晚时分,仙界有消息传来,说是妖女九婴私上仙界,重伤了凤卿神君,二人双双失踪,下落不明。
那是朱槿自成人形以来,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他头一次离开九婴,满世界都找不到她,又时常遇到前来寻仇的魔族,频频被耽搁,日日都心急如焚。
两个月后,他终于在云梦泽重新寻到九婴时,她已经性情大变了。
虽说她那不治自愈的体质让他无法质疑她的身份,但是从前的九婴冷静淡然,瞧着天真不谙世事,却万事通透,那一双眼,最是洞若观火,满含深意;而如今的九婴,却是完完全全简单的一个人,她极少隐藏自己的情绪,开心便是开心,不开心便是不开心,已经同从前,大不相同了。
她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会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糊弄他,但那谎言拙略得很,即便单纯如朱槿,也能轻易看透。
更何况,他跟着九婴这么多年,世间冷暖都看遍,很多东西,早就看的通透了。他从前在九婴面前总是仍旧衣服天真模样地撒娇打滚,其实不过是因为,那是九婴而已。
他仍像从前一样在她面前撒娇打滚,但她似乎并不认识他。
她,已经彻彻底底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后来在北界的那些年里,朱槿时常想,像九婴那样的人,最讨厌的便是被责任这种东西禁锢着,又怎么会将花城托给他打理呢?
他不知道在她失踪的那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自那之后,他二人之间,便变得无比的生疏了。
九婴死的那日,是个晴天。
花城的中央广场上,她独自一人立于魔族众将士之前,周身都散发着冷气。
那时,朱槿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仿若看到了从前的九婴,又仿若没有。
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周身都散发着杀气,甚至于血贯瞳仁,抬指间玄光过处,便是鲜血淋漓。
那是上古大妖拥有的力量,是九婴拥有的力量。
但又不是。
朱槿愣了很久,想起她先前几次求自己杀了她,转着手腕已在掌中凝出绿光,到底心中一阵犹豫,指尖的妖力便散了去。
是她,或不是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终究是下不去手的。
后来她就那样死在了他的跟前,苏凤卿的长枪穿透了她的胸膛。
那一瞬间,朱槿只觉得胸腔中空落落的。一片虚无,但并不觉得心痛。
有些事实,他一直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九婴死了。
可他看着她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竟不觉得难过。或者说,守在花城的那些日子里,他其实知道九婴同苏凤卿亲近,但也早已不觉得难过了。
就好像,早在先前她与苏凤卿一同失踪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一样。
那么,后来他在云梦泽中重新遇到的九婴,是性情大变还是完完全全换了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他而言,那个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陪着他走了这么多年的九婴大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是午夜梦回,他时常会回到自己还是一棵树的时候。他立在深林之中,听路过的飞禽走兽聊这个说那个,心里默默然地不屑着又羡慕着。然后有一天,有一个小姑娘走到他的树身前,仰着脸看着他,道:“木头脑袋,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便开开心心地摇了摇树干,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说:“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