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要离开人间,但苏凤卿有心带夏妩散心,因此,回程的路上,走走停停,基本上和游山玩水没什么两样。但因着夏妩体内能聚妖邪的招妖幡,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不能停留太久,恐招妖邪。
一路上,夏妩也失控过几次,但因有苏凤卿守在身边,回回都很快被抑制了下去,并未造成太大的麻烦。
夏妩表面上笑得轻松,心底却越发沉重——她清楚的知道,招妖幡的妖力导致她身体的失控,越来越频繁了。只是她不说,苏凤卿也不主动提,于是两个人便这么心照不宣地对此事闭口不提。
最后终于一圈玩下来,苏凤卿也没带她回昶祭宫,而是去了云梦泽。
当日在潼南城那个山洞里,夏妩抱着苏凤卿说要回家,其实她原本就是没有家的。若说何处还有一个能让她心安的栖身之所,那大概只剩下云梦泽中,她和少年苏凤卿从前一起住过的茅草屋了吧。可惜那房子,也早在云梦泽大劫的时候,被毁了个干净。
苏凤卿想的却更多——
夏妩身体里带着招妖幡,无论到了何处,都容易聚集妖邪,虽说在仙界几乎寻不到妖族,但她还会被招妖幡控制心智,届时若是东窗事发,他不一定保得住她,若是在他处,他和夏妩两人都身份特殊,太过招摇,也并不安全。思来想去,云梦泽虽是险境,这一片恍惚之地变数太多,即便夏妩在招妖幡的控制下闹出了什么动静,也能借着深林掩护一二。
苏凤卿借着仙力在原先他们住的地方又起了间屋子,两人便在云梦泽中住下了。平日里,夏妩为了稳固心智,特地找了《清心经》来,或是誊抄或是背诵,苏凤卿便在旁边守着,一言不发,只是在她背诵时,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左手。
这天夜里,夏妩做了梦,梦中又见阿召,他依旧是一身火红色的衣裙,立在他时常出现的河边,用木梳沾了点水,轻轻地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
夏妩的双眼眯了眯,抬指间一道玄光劈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旁的没什么,但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之中,她对于九婴本身所具有的妖力,反正是越用越顺手了。
阿召却似是毫不在意,眼见着那玄光劈向他的身后,却连他的衣襟都没有沾到,就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
他在这时候转过身来,笑看着夏妩问道:“我的主人,你这是干什么?”
夏妩眼神一凛,以手为刃,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了,冷声道:“想你死!”
夏妩彻底失了理智,步步都是杀招,即便连阿召的衣角都没有沾上,也毫不在意,只管抬手捏诀向他击去。到后来,近乎成了单纯的发泄,周身都散发着冷气。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单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站在她身前的阿召,而阿召一身红衣,长身而立,依旧体面如初。
他掩着嘴轻笑道:“主人,你何必如此,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原本就渴望一统三界的,我不过就是在帮她而已。”
夏妩瞪着眼咬牙切齿道:“可如今,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我。”
阿召道:“那可来不及了,我扎根在你的意识之中,若是不能借你之身多吸食一些妖力,我们都会死的。”
夏妩怒吼道:“那便让我死!”
阿召忽而粲然一笑,俯下身去,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道:“我怎么会让你死呢?你那样的有趣可爱,连苏凤卿那小子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
他顿了顿,夏妩顿时警觉起来,问道:“你想做什么?”
阿召眼中一片冷意,面上却还是个端庄的笑,问道:“你说,若是你失控伤了他,他会不会很难过?”
“你!”
夏妩气极,然而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觉得脑海之中一片混沌,再一醒来,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
夏妩愣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苏凤卿,并没有睡在她的身边!
夏妩揉了揉太阳穴,刚从床上起身,就看到清冷月光下,床前的地上印着点点的血迹,心头顿时一跳,跟着那血迹走了出去,一路到了林子的入口,借着月光,见到惨白着脸的苏凤卿,正替自己包扎伤口。
隔着太远的距离,夏妩看不清苏凤卿的神情,心却不由得沉了下去,耳边顿时响起了方才梦境之中,阿召所说过的话——
“你说,若是你失控伤了他,他会不会很难过?”
在这环境之中,低等的走兽虽然凶险,却根本伤不了苏凤卿。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她被招妖幡褫夺了意识的时候,伤了他。
所以,招妖幡所说的那些话,并非玩笑。他在威胁她,甚至不只是威胁,他用苏凤卿的伤告诉她,必须乖乖配合他,不然,受伤的只会是苏凤卿。
夏妩远远地看着坐在树下的苏凤卿,抿了抿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依着原路回了屋,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躺到床上继续睡去。
她夏妩从来不是能够被人轻易威胁的人,阿召要威胁她,这便说明,如今的他还不能够独自行动,他要统一三界,必然还得倚仗于她,那既然如此,他凭什么以为,抓住了她的软肋,就可以为所欲为!
苏凤卿是软肋没有错,但也是不可触碰的底线,既然这个人可能会威胁道苏凤卿的安危,那便不能让他继续存活于世——哪怕让他消失的代价是,她死!
隔日,夏妩起了个大早,避开了苏凤卿,一路向着云梦泽外头去。
若说哪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大概只剩下花城杏花殿之中,她为自己所聚的肉身了。
招妖幡需要的是九婴的身体,能够为他源源不断地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和其他妖类的妖力,若是她侥幸能摆脱这具身体,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那招妖幡再要如何,便与她无关了。哪怕到了日后,阿召仍要一统三界,要与苏凤卿为敌,她自然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到苏凤卿的身旁,与他并肩作战——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是她与苏凤卿相对峙
若是此法实在不行,那她便依照往生录中所载之法自裁,一并出了招妖幡之灵,临死之前,能够为三界众生消了一场劫难,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了。
花城同云梦泽并不很远,夏妩急着要赶去杏花殿一路上还驭了点妖力,不出半日便倒了城门口。然而到了城中,便不好太张扬了,只能装着路人的样子,慢悠悠地沿着路边走进去。所幸她如今定的是自己的样貌五官生的还算普通,在路边慢悠悠地走着,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花城一如往常的繁华,在朱槿治下,同杜子彧在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路边的小妖们忙着扯八卦,日常挤成一团,中间的小妖怀里抱着一碟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道:“最近这些日子离鸾公主老是来找茬,好在有朱槿大人在,将那些找茬的魔族一拨拨都赶了出去,花城这样才算太平。”
“可不是,”一只小妖接口道:“离鸾公主自好了伤,便天天来我们花城找茬,可伤她的分明是九婴大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有那本事,上昶祭宫找凤卿神君要人去啊!”
“那……那好像还是有几分关系的,朱槿大人来花城之前,可是同九婴大人形影不离呐,据说,他唯九婴大人马首是瞻!”一个小妖科普道。
又一只小妖道:“不是那样的原因,我可听说啊,天界的那个凤卿神君失踪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九婴大人被她关在私牢里,人人都见不到的,凤卿神君又失踪了,谁知道两人是不是结伴云游去了,虽说仙妖不两立,可当初,九婴大人在昶祭宫中做了那么久凤卿神君的贴身婢女,保不准两个人就暗生情愫了!离鸾公主那哪是报复啊,是怪朱槿大人没能守住九婴大人,迁怒呐……”
众小妖哗然,一想到离鸾公主喜欢凤卿神君那是三界皆知的,顿时觉得这个说法十分可靠,纷纷道:“原来是这个样子!”
沉默了一阵子,那个捧着瓜子的小妖痛心疾首道:“这样说来,我们朱槿大人真的是最无辜的一个,心上人跟着别人跑了不说,还要被无辜迁怒,我前些日子听东城门的兔妖说,朱槿大人前几天喝醉了酒,十分伤神地在那里喊着九婴大人的名字呢……”
“对啊对啊,朱槿大人真是叫人心疼啊!”众小妖纷纷附和道。
夏妩:“……”
她先前还担忧,此地毕竟聚了这么多妖,要是招妖幡在这个时候发发作来就不好了,但方才她在一边放慢了脚步听了半晌,真的一点吸食他们妖力的欲望都没有。
她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花城在此这么多年,仙魔两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派人去围剿他们了,因为这里的小妖们,除了脑洞大一点,根本一无是处!
夏妩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大街上再做逗留,加快了脚步到了杏花殿,避开了所有人,直接往后院去。
然而,当夏妩到了后院时,却愣住了——
那树边的古井之下,根本没什么通道,更别说什么密室了!
可是先前,她分明在此处取得了琉璃珠,为自己重塑了肉身呀!
夏妩不信邪,犹豫了半晌,指尖幻出了点淡淡的绿光,想探探这井下的空间,刚探了一半,忽然听到有枝叶声破空而来,似是要往她身上击来。
夏妩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什么人?”
电光火石之间,夏妩心中已有了打算,一把抓住向她打过来的藤条,出声道:“朱槿,是我。”
朱槿一个激灵,瞬间收回了藤条,不敢相信地望着站在他眼前的人——
声音确实是主子的声音,可这脸,分明不是主子的脸啊!
朱槿囧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你怎么变得这样丑了?”
夏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