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妩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到底是为什么又晕倒了?
然后又想到——我这回又是在哪儿?
然后下意识地转动眼珠子四处看了看,才突然发现,她似乎好像大概看得见了!
虽然,还是只能看个模糊,但和之前在私牢中相比,已经大体上能看得清了。
所以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之前九婴这具身体的妖力爆发得太厉害,她承受不住,所以暂时性地失明了?
但是说到九婴,之前在私牢之中,她的脑海一片混乱的时候,想着或许是因为九婴回来了,才会导致她频频妖力失控,可如今想来,从她出了云梦泽,第一次出现妖力的失控到现在,除了面对离鸾公主的那一次,她短暂地失去了记忆,其他时候,都是十分清新的。即便是面对离鸾公主的时候,那种嗜杀的快感,也有一半是来自于她本人内心深处的恶念。
这么说来,也并未见得是九婴回来了。
可若是再从前,她是决计不会有那样嗜杀的恶念的。
难道说,是九婴的这具身体中的妖力,正在同化她,使她变得如同原先的九婴一半凶狠残暴?
夏妩忽然觉得内心一沉,赶紧甩了甩头,果断地决定不再想这件事了。
她这才开始注意自己所处的环境,一起身,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虽然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也毫不费力地看出了画像中的人,就是苏凤卿——因为那幅画像实在是太大了,足足有半面墙这么大。
夏妩的第一反应是,这怕不是某个暗暗思慕苏凤卿的女人的房间吧!而三界之中,思慕苏凤卿思慕得最高调的,当然要属魔族的离鸾公主!
所以说,难道在她昏过去的时间里,她难道已经被交到了魔族的离渊的手上了吗!?
众所周知,离渊爱惜他的妹妹,甚至他妹妹要天上的太阳,他都是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取下来的啊!
但是再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房间的布局,一点都不符合离鸾公主小女生的性格,相反地,它布置地十分性冷淡,看起来,这风格同从前凤卿神君的依墟斋倒有几分相似。
这大概也许可能是苏凤卿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猜测地这么没有把握,那是因为从前夏妩在昶祭宫中受苏凤卿的折腾,虽然也勉强算得上半个贴身照顾的婢女,被欺负的场地却多是在依墟斋中,而苏凤卿的卧房,据司命说,那是从来没有人可以进的。
原来,其他人不得进凤卿神君的卧房,竟然是因为他卧房的墙上挂着这么大的一幅自画像!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
夏妩忍不住大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余光瞥见一件熟悉的物件,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柄断了的剑,通体紫色,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了,却依然十分有光泽,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剑龛上。
那是在云梦泽中,少年苏凤卿花了一夜时间,用水泽之中最坚硬的紫竹为她磨的剑。
夏妩抿了抿嘴,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摸上的紫竹剑的剑身,当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因一场意外去到那么多年前的云梦泽,去时孑然一身,走时尸骨无存,像是经历了一场如梦似幻的梦境,于她而言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却给苏凤卿留下了长达十几万年的念想。
从前听司命说苏凤卿的种种事迹,年少成名的战神,白衣红缨枪,眉宇间带着点英气横扫三界,只觉得万分崇拜,但又太过于遥远,连画面都难以想象。
而如今想来,那时云梦泽中的明媚少年,他究竟是经历了怎么样泥泞的荆棘,受过什么样严重的伤,才能够站到令妖魔两族闻风丧胆的战神的位置上,是带着什么样的绝望,以杀戮来麻痹自己内心的哀伤,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灰意冷,貌似自我救赎,却用一层一层的面具将自己包裹起来,至此孤身一人,再未与人交过心。
夏妩心疼地摸着剑身,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轻声地喃喃:“真是个……傻孩子啊……”
冷不防吱哑一声门被打开,一身黑衣的苏凤卿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谁傻?”
然后看到夏妩的手上拿着的剑,顿时眼神一凛:“放下!”
夏妩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苏凤卿一掌袭来,还带了点杀气。
但她下意识一躲,却忽然觉得,这招式让她万分熟悉——
从前在云梦泽中,苏凤卿应她的要求锻炼她,除了会带她出去猎奇,有时还会给她喂招。而他此刻一掌打来,她险险避开之后,他再打过来,用他昔年所教的招式,竟都能恰巧避开去。
避到后来,苏凤卿干脆不再动手了,他将夏妩逼至他的自画像前,单手撑住墙面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跟前,怀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她在被丢入了云梦泽之后到底经历了何事,但自他这回在域清殿莲池边见到她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太多个瞬间,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
苏凤卿的脸在夏妩眼前骤然放大,纵然她的眼睛还未好全,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一时之间将他眼中的疑惑与茫然敲得清清楚楚,但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自己的脸颊上,顿时红了脸——
即便是之前在云梦泽中,她同苏凤卿做出这样亲密举动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夏妩娇羞道:“你、你能离我远一点吗?靠这么近,我害羞……”
苏凤卿:“……”
对峙了半晌之后,苏凤卿冷哼了一声,一挥手,房门便应声阖上了。他冷着脸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扫过夏妩,冷声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鬼把戏,你一日不说出事情的真相,这门便一日不会打开。”
“……”
这已经完全没有了在云梦泽中的少年气,也一点也不像当年那样温顺了。夏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小声吐槽道:“一点也不像那个可爱的阿卿了。”
但看到苏凤卿那凉凉的宛如含了刀片的眼神,顿时又噤了声,犹豫了半晌,终于决定如实道来。但如今的苏凤卿毕竟不是当年云梦泽中单纯可爱好糊弄的苏凤卿了,她在苏凤卿眼里不过是十恶不赦的妖女九婴,所经历之事又实在是太过于离奇古怪,她若不好好讲,只怕来龙去脉还没有解释清楚,就被失去了耐心的苏凤卿给一掌劈死了。于是夏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听说过借尸还魂吗?”
她一面问,一面紧张地看着苏凤卿,果然见到他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赶紧解释道:“当然我的这个情况并非借尸还魂,但也……差不多了。”
事情从夏妩飞升成仙起便开始往非正常的轨道发展,从那时说起,中间还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那么多年前的云梦泽遇到了那时候的少年苏凤卿,这些经历本就是常人难以想象,夏妩要把事情讲清楚也并非易事,但她磕磕绊绊地讲着,省去了花城中所经历的一些细节,总算将这所有的事情讲了个大概,而苏凤卿的神情,也随着她的讲述,而变得越来越古怪。
到了最后,夏妩竟难以分辨他的眼中究竟是怎么样的情绪。
沉寂。长久的沉寂。
许久之后,苏凤卿才能开口说话,声音却已然沙哑:“你说的这些,让本君如何相信……”
话是这样说,事实上,苏凤卿的心里却早就已经相信了,那场浩劫之中,面对凶兽朱厌时的种种细节,他最终失去她,那一幕像烙印,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在这几十万个夜里,在他的梦中一边遍回放。
那与他而言,是此生都无法忘却的痛 ,那对阿妩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她从后世来,在见到朱厌的瞬间便悉知了自己的结局,所以那样怕死的小姑娘,才会那样的勇敢,即便断了一臂,还一次一次地冲上前去,将那柄紫色的剑刺入凶兽的皮肉。
所以后来,他将她当成妖女九婴留在自己身边试探时,才会觉得茫然,觉得熟悉,觉得她同先前之人的性子截然不同,完全散去了一身杀伐之气。
苏凤卿看着眼前之人,她的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却还带了点倔强的神色,抿了抿嘴,哭腔道:“我叫夏妩,在云梦泽中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我高,带着点少年人幼稚的倔强,很不识趣,后来你管我叫阿妩,我们在茅草屋前拜了天地,成了个不像样的亲,那时的我,”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伸出手指点了上去,眼角有泪滑下,她哽咽着继续道,“那时的我,便是这般模样……”
那时从前在司星殿中,从司命处顺来的显心镜,能显出心中之所想的画面。
苏凤卿看到,镜中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他年少的时候,身旁跪着他心爱的小姑娘,她连件嫁衣都没有,就那样跪在他的身旁,手中握着一截树枝,明明自己也紧张的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样的话,却装着像模像样的样子,教他道:“你如我这般,将这树枝折断,然后我们对着天拜三拜,从今往后,便是夫妻了。”
苏凤卿说不出话来。而他的阿妩此刻站在他跟前,轻声却肯定地道:“阿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