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漫不经心地摇着紫羽扇,泼下了一盆冷水:“你一个活死人,留在她的身边又能做些什么?”
这张停留在二十年华的脸上似闪过局促之色,他听懂了狄殊的话,但湛蓝色的眸紧紧地凝视着龙绯云。
在等待她的回答。
线条英朗的面容能看得出,他在变成活死人之前是个爱笑爽朗的少年。但这样的少年为了她的娘亲,变成了这幅模样。
龙绯云沉默了片刻,直视着他湛蓝色眼眸:“我是龙绯云,我的娘亲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一直记着她,但我不是她。你还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慢慢的,鬼军首领脸上泛起迷惘痛苦之色。他知道女将已经死了,但再被人提起,他还能感受到身体内痛苦的怨念。
他从嘴里发出一阵长啸之后,将目光落在龙绯云的身上,嘶哑缓缓出声:“小小姐,我要留下……”
“我答应,女将要守护你的,安全。”
美人抿了抿唇角,笑叹一声:“傻子,真是个大傻子。变成了活死人了,还对当年的人念念不忘。何苦呢?你执意要留在小丫头身边也好,你体内执念太深,我也强行带不走你。但别忘了你的血有毒,最好离小丫头远一点。”
他点点头,懵懂的模样。湛蓝色的瞳没有焦距,目光落在龙绯云的身上又像是穿过她看向远方。
“你想留下就留下吧。”龙绯云淡淡应下,算是替娘亲了却他的执念。
这张青白色布着淡紫血管的脸上一点点爬上笑意,露出尖尖的虎牙,笑的时候湛蓝色的瞳也眯成了柔和的形状。
活死人的模样绝算不上好看,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有阳光散落。
“小丫头我走了。鬼军现世,天下将乱。”美人面纱上的杏花眸敛去了笑意,变得认真起来,“你又是破军星降世,永远都是站在风暴中央的人,万事小心。”
“我知道,这是我的宿命。”
她从不信命,但背后圣龙图腾浮现之后,她才不得不相信,有些事情从很早之前就已注定。生命的长河中有太多的可能,但生命的起与终,像是棋盘上的两颗黑白棋子,早已摆上。
她从遥远的未来穿越到此,或许就是为了乱这天下。
美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转带着痛惜。
小丫头说得不错,命由天定,旁人再难左右。她从一出生起就被圣龙选中,必为天下破军,所以朝廷皇室才要将她诛杀。
可朝廷之力又怎能与命运抗衡,该来的事情,谁都挡不住。
“小丫头,遇上困难记得还有我。”美人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竹楼,他能给予小丫头的帮助只有这么多,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背负。
龙绯云望着美人紫衣缈然的背影,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的命中主煞,与她有牵扯的人皆不会有好下场,无论是敌人还是亲人。
除了命定的立天下之人,才能不为她身上的煞气所伤。
如果不是要紧万分的事情,她不想再让任何人牵扯进来……龙绯云站着,望着,直到美人的轿辇离开。
竹楼之上可以看见两万五千鬼军像是黑暗的潮水般顺东而去,没入山林。
一转身才发现鬼军首领站在她的背后,湛蓝色的眸浅浅注视着她:“小小姐,还有,我。”
龙绯云听着他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方才的沉闷散去,忍不住一笑:“是啊,我还有你。我会让你完成身前遗志,乱天下,报血仇。”
素色衣袖下的手指捏紧,她能感受到身体中闷灼搅动的恨意,有她的,也有竹丫的。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天地薄情,视万物为诌狗。
万物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又有何错?这天地铜炉之下,只有强者才能活着。
龙绯云抚摸着腰间的龙剑,赤瞳幽幽,谁都没有错,错得是私心欲望。
朝廷忌惮预言成真,便早早埋下了杀人的剑。让她的父亲,亲手将她与娘亲推上断头台,甚好,甚好!
她从没有逐鹿天下的心,更无乱世的欲望,却被他们一步步逼成了破军之星。她不管这天下要用多少血骨堆积,但绝不能用她至亲的血骨。
她想要与世无争,但朝廷不会放过她,何况她的手里还握着所向披靡的鬼军。
倒不如先亮剑,让预言成真!
她周身若有若无的利煞,让龙素都犹豫了一会。
夕阳下,龙绯云的面容如血染就。宛若睥睨天下,手染鲜血的杀神。
龙素感觉到陌生与畏惧,这样的人哪是她平日里从容淡漠,嘴边总带着三分不羁笑意的嫂嫂。
在血红的夕阳下,天幕之中三颗星宿暗红夺目。
那三颗星宿对应着,七杀,天狼,破军。映照着斜阳的余晖,如同三颗神目俯瞰着阴阳造化,万物为铜的大地。
龙素还是走了过去,难掩害怕地唤了一声:“嫂嫂……”
龙绯云转过身子,望着她淡淡一笑,脸上的细绒蒙着一层金辉,煞气尽散。
这样的嫂嫂才是她认识熟悉的人,龙素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嫂嫂不是破军星,嫂嫂就是她的嫂嫂!
“龙素你来找我有事吗?”龙绯云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
龙素点头,指着竹楼下刚做好的灵柩,嘟着小嘴巴道:“那坏女人的衣冠冢已经做好。”
龙香君扑入桃花岭中什么都没有留下,想为她做衣冠冢都难,里面放着的只是几片染了她血的桃花。
龙绯云揉了揉龙素的头顶没有说话,明日她会扶柩,将龙香君的衣冠冢送回龙家。
她出生的地方,亦是她魂归的地方。
“明日,我将走了。”
“去哪?”小鹦鹉一惊,握紧了龙绯云的袖子,“嫂嫂要丢下我和哥哥吗?”
龙绯云摇摇头:“明日我将赶回龙家,将龙绯云的衣冠冢送回去。不管我回不回来,你们都在我的心里,不会忘了。”
龙素扑闪着眼睛,不开心道:“她不过是个坏女人,还想杀了嫂嫂你,嫂嫂何必对她这么好!”
“她到底是我的亲妹妹……”这份仁慈,不是来源于她,而是沉睡在她意识之中的竹丫。
龙素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不肯松手:“嫂嫂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要不然素儿就去找你,满天下的找。”
龙绯云垂下赤瞳望着闹脾气的小鹦鹉,淡淡轻语:“我不回来才是好事……”
龙浔因为她而心魔难以压抑,她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与他相见。如果不是昨夜她遇见了蛊婆婆,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龙浔的身上发生过什么。
血蛊一旦将他控制,龙浔将成魔,失去人的理智与意识,变成杀戮的工具。
龙素也明白什么,垂下了小脑袋,眼泪在不停打转。
“哥哥体内的血蛊一定能再次封印,嫂嫂你等着我们去找你。”龙素抓住她的衣袖擦着眼泪。
龙绯云点点头,天下无不散筵席,若不相见,便可不相欠,也是一件好事。只是龙素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等她长大之后,看惯了分别,才会懂得有些人留不住,注定会被命运河流带走。相遇过,然后相忘……
好不容易将小鹦鹉哄得不哭了离开,身后的鬼军首领又闹脾气了。
“你去哪,我去哪……”这一次停字断句铿锵有力。
龙绯云靠在竹子编成的栏杆边,蜜色的面容上睫毛垂着,神色懒懒,倒像是一只晒太阳极舒服的大猫。
“我有武功,能自保。”
“我陪你。”
“从龙谷到龙家,一路遥远。”
“我陪你。”
“龙家不安全!”
“我,答应女将,保护你……”
龙绯云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了身子,赤瞳转悠着打量了他一眼,厌烦道:“我嫌你难看,身上味道臭,带不出手!”
“我是你的主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跟我叫板?”
然后她看着鬼军首领脸上渐渐浮现出失望,悲伤的神色。双眸中的湛蓝晕开涟漪,要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完了,他要哭了!看着人高马大,差点弄死她的悍将居然被她骂哭了。
龙绯云心里一阵内疚慌乱,顾不得他满身的腐朽烟尘,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乖,不哭了。”
他就这么固执地望着她,复杂的感情在他眼底融汇,浓泽的光影如水般要滴出来。
“我要陪着你……”翻来覆去他就这么一句话,无比固执地说着。龙绯云真想敲敲他的脑袋,看一看他是不是卡带了。
龙绯云无奈。可能娘亲的离世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他又饮下了劳什子的黄泉蛊,才变得……变得这么的执拗黏人。
像只大狗狗,你说不要他跟着,他立马伤心给你看。
“行吧!”龙绯云还是做了妥协,她实在没法跟一个活死人比耐力。只要她不答应,她相信这个鬼军首领能一整日都在她面前反复说这句话。
“明日,我带你回龙家。”龙绯云满脸的无可奈何,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看见他缓缓扬起的笑,还有两颗小虎牙,“你有名字吗?”
他想了想,湛蓝的眸越发柔深似海地盯着她,“我叫,羯。”
这是女将给他取得名字,最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