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又将竹笛抚摸着瞧了一遍,沉声回道:“笛音已不如原先润滑,有些涩了。外面是瞧不出来,怕是里面有了暗伤。”
小宫人一听,又惊得睁大了眼睛,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沈姑娘……”后面讨饶的话还没说出来,两行眼泪又是刷刷地流下来了。
沈婉儿瞧她年纪小小,哭得两只眼睛肿得胡桃相似,终是不忍道:“你也莫慌。我既说罢了,便是罢了。不会为难你的。”
亲手将她拉了一把,又好言劝诫两句,便放她离开了。
蔡金桂道:“她们也是不容易,做的事多,受的苦更多,整日里要瞧人脸色。方才那一个,人也老实,院子里最脏、最重的活都推到她头上了。”
沈婉儿点点头。蔡金桂瞧得出来,她自然也瞧得出来。所以这回肯饶了她,也有这方面的思量。
又听蔡金桂笑着来劝自己:“这点儿小意外,姐姐也千万别放在心上。还是夜宴最要紧。”
沈婉儿也回以一笑。只是这笑,她自己知道是藏着一点儿苦的。依照惠妃的谋划,今夜正是要靠这一支笛子去惊动皇帝的耳目,竟偏偏在此时……
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且说那小宫人慌慌张张地抹干净眼泪,拎着洒扫的东西回到院中,便又被一个年长的宫人叫住,让她去跑个腿儿。本来不是自己的事儿,小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一口应下,把东西放放好,便匆匆地去了。
但见她出了崇光院,瞧着四下里无人,竟并没有急着往她该去的地方走,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直匆匆地,走到了周碧君那里。
晚霞正在外面等着她,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如何?”
见她点点头,便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带她进去见周碧君。
彼时,周碧君正坐在床上,拿了一块帕子极爱惜地反复擦拭着一支笛子。朝云一声不响地侍立一旁。跟着周碧君久了,便知道她爱惜笛子远胜过簪环首饰。有时她高兴起来,还赏过她们耳坠、珠花。可这笛子是碰也不能碰的。只除了皇帝碰过,也就是她自己拿出来擦拭而已。平日里都妥善地锁藏起来。
小宫人在晚霞引领下,战战兢兢地上前拜道:“奴婢参见周采女。”
周碧君道一声:“平身。”先将笛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匣中锁好,交由朝云下去收拾,才望向小宫人,“事情都办妥了?”
小宫人怯怯地一低头:“是,谨遵采女的吩咐,都办妥了。奴婢往常也是这时候打扫,因此沈姑娘一些儿也不曾怀疑,只当是奴婢不小心碰坏的。”
周碧君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朝云拎着一只小小的布袋出来,瞧了一眼周碧君,便直接走到小宫人的面前道:“拿着吧,这是采女赏你的。”
小宫人接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装得满满的铜钱。粗略一估,怕是足足抵得上她一个月的薪俸。顿时慌张地道:“奴婢只不过做了些许小事,怎敢受采女厚赏!”就要将布袋推回朝云手中。
朝云见她也是一个老实的,便笑着将她两只手都按牢:“你只要记着,以后尽心尽力为我们采女做事,采女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小宫人慌慌抬头一看周碧君。周碧君淡淡地,却并没有看她。便又去看晚霞,见晚霞冲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才将布袋用力地攥在手心里。向周碧君谢了恩,便又由晚霞领着,匆匆地退了下去。
两个人在外面不免又站住脚再说上两句。
晚霞瞧她眼睛还红通通的,脸白得和纸一样,也有些过意不去:“唉,连累你受苦了。”关切地问,“沈姑娘怎么罚你的?”
小宫人一惊,忙连连摇头:“沈姑娘并没有罚我。”低着头,也知道是自己脸色不好,“这是我自己心里害怕,乱哭了一气。”
这下,倒换成晚霞吃了一惊,怔了一会儿道:“沈姑娘虽没有罚你,骂你几句怕是不能免的了。”
小宫人还是摇头:“没有。”说到这里,脸上不觉浮起一层羞愧,“不单一句重话没有,倒还劝了我好几句。”
晚霞越发怔住了。
小宫人兀自道:“我瞧沈姑娘的脸色,那笛子倒真像是她的心爱之物。连我自己也以为少不了一顿好果子吃了呢!”唉地叹了一口气,“沈姑娘,真是好人啊!”抬头对晚霞道,“你是不知道,依我瞧,崇光院里的几位姑娘,就属沈姑娘性子最好,就是对我们这些人也不曾作色过。”
“还有蔡姑娘。蔡姑娘平时也不大爱说话,对我们也是不错的。”想想,“到底还是不如沈姑娘和颜悦色。”
小宫人忽然有点儿担心:“周采女要我损伤了沈姑娘的笛子,真不会给沈姑娘惹来麻烦吧?”
晚霞点头:“放心吧。沈姑娘自家带进宫的一支笛子罢了,又不是宫里的东西,哪里会有麻烦。”
小宫人想想也是:“实话与你说,若不是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你又再三保证不会给沈姑娘惹来麻烦,我也不想做出这等事来。不过就是老老实实地当差,等到出宫那一日便了。”
小宫人还急着去给别人跑腿,便也不再多说,匆匆地离去了。
晚霞见着同乡的背影渐行渐远,不觉好一阵默然。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呢?
只是她现下已是周碧君跟前的人了,不为主人做事还能怎么办?唉,有时候想来,还不如做个无主的粗使。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小姐,自小洗衣做饭,做着粗活长大的。宫里的那些粗活根本也不算什么。
回到屋中,周碧君仍然在朝云的陪伴下独自品茶,然而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晚霞不敢贸然多嘴,便在朝云下首侍立。
周碧君吃了一口茶,一抬头便见她满面疑云,因是心情好,便笑道:“有话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