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自己也很想知道,也就在明日了。她淡淡地道:“杜御女既肯帮我,断不会做得有头无尾,白白浪费力气。咱们只管信她便是。”
然而心里却在想,杜吟雪这一头,不管成也不成,她都是要记下这份心的。倒不是她怀疑杜吟雪能出几分力,只是杜吟雪终究只是一个御女,上头还有多少比她位高势大的嫔御压着呢。那些人,哪一个不也是死死盯着明日的夜宴呢?
况且,明日本就有苏冷月的谋划。
还是要将望月准备好,才是根本。
一想起那首曲子,沈婉儿不由得心头又是轻轻一颤。她垂下眼睛,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将那又在若有似无地、从记忆里飘升出来的另一道笛音,深深地、深深地压了回去。
对面的马芸儿也正同王素心坐着,只是她的心也早已飞到沈婉儿这边来了。看着沈婉儿和蔡金桂时不时掩嘴而笑,心中老大的不痛快。
忽听耳旁传来一道细细弱弱的轻叹:“唉,明日就是中秋了,正是思念家中亲友的时候。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心酸而已。也不知道沈姑娘和蔡姑娘怎就如此豁达?”
正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马芸儿却被惊醒了,不觉猛抬眼看向王素心,王素心还兀自低着个头,一无所觉,只顾自己苦闷呢。
马芸儿心道:方才只知道看她们笑,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如今想来,才发觉这笑得蹊跷。正是思亲伤心的时候,哪有什么好事笑得出来?
莫非……真是她们有什么好事了?
这么一想,心里直如挨了七八针相似,哪里还坐得住。
正巧,也见对面两人都站了起来,拉着手又说了两句,那蔡金桂便从沈婉儿房中款款地走出来,沈婉儿便也将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原来时候已是不早了。
马芸儿随即起身,也吱呀一声打开门,走将出去。惊得王素心呆了一呆,也连忙跟上——还是慢了好几步。
“蔡姑娘!”
蔡金桂正要回自己房中,冷不防眼前人影一晃,却是马芸儿堵住去路,身后还跟着王素心。马芸儿满脸不屑地瞧着她,王素心则微微笑着朝她点一下头。
蔡金桂便也朝王素心点一下头,方不冷不淡、不卑不亢地对上马芸儿:“马姑娘,可有何事指教?”
马芸儿向来仗着自己家底丰厚,这崇光院里就没有一个肯正眼去瞧的。尤其蔡金桂最是寒酸,更连眼角儿都鲜少去睨上她一眼。今日难得和她正面相对,这不冷不淡、不卑不亢便也就成了大不敬了。
顿时不快地冷哼一声,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蔡姑娘果然是攀上高枝了!竟和平素里的为人大相径庭了呢!”
蔡金桂似笑非笑地回道:“马姑娘这话说得高深,恕我听不懂。”轻声细语地回上几句,皆是棉花里包着石头,“你我都是崇光院里的人,何来的高枝?又何来的低枝?还不都是一样的么!”
马芸儿脸一红。那低枝,明明是笑她目中无人。立时一股热血冲上头面,又羞又怒:“你……”
要说的话才冒一个头,就被蔡金桂抢断:“至于大相径庭,”抿唇轻轻一笑,“兴许也是因为马姑娘今日眼光不同,才觉得我变了吧?”
这差不多就是在骂她狗眼看人低了。
马芸儿越发气血上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想要骂回去,奈何人家又并没有一个脏字。当下气睁睁地咬着牙,恨不能在蔡金桂那张平平淡淡的脸上瞪出两个洞来。
连王素心在一旁也觉讶异,微微睁大了眼睛瞧了蔡金桂好一会儿,方有点儿软弱地笑出来道:“我真是眼拙了。平常总见蔡姑娘安安静静的,还以为蔡姑娘不爱说话。”
蔡金桂微微一怔,也惊觉方才同马芸儿说得多了些。心里不免有些懊恼:同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这么多日子都忍过来了。似马芸儿这等人,将来自有苦头要吃的。
便抿住嘴唇,微低下头不说话了。
王素心微笑道:“其实马姑娘也是羡慕蔡姑娘和沈姑娘。因是想起明日就是中秋,马姑娘一直想起家中亲人,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两位姑娘有什么好笑的话儿,也让我们听一听。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蔡金桂心里一滞,面上也还微笑出来:“原来是为这事。”轻轻叹一声,“恐怕要让两位姑娘失望了。哪有什么真乐子呢?中秋佳节,谁不想家里人。不过想也无用,只好彼此苦中作乐罢了。”
王素心点点头:“我说也是啊!”
马芸儿哪里会信,挑着眼角瞪向蔡金桂。
蔡金桂此时也平复下来,只当作一点儿也没看到。朝王素心浅浅地一点头,便匆匆地绕过马芸儿,回房去了。
马芸儿无法。
纵使她再怎么瞧不上蔡金桂,起码蔡金桂有一句话是最站得住脚的。都是崇光院里的人,还不都是一样。就算她再怎么家底丰厚,在这宫里,名位上她就是与蔡金桂一般无二的。若是她做得太过,传扬出去,终归是她的不好。
只得银牙暗咬,扫一眼身旁的王素心,少不得将一腔邪火撒到她的头上去:“蠢材!你还真相信她那一套鬼话!”说罢,拂袖而去。
留下王素心平白遭受辱骂,睁着眼睛一呆。只这一会儿功夫,马芸儿已回到房里,砰的一声将门牢牢关上。王素心只得对着门轻轻一叹,委委屈屈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这一夜,崇光院里便没有一个睡得好的。沈婉儿和蔡金桂自是不消说的,其余的几位也是满怀心事:也有思家的,也有想着明日的中秋夜宴的,也有想着究竟要如何才能脱离这崇光院的……
到了第二日,便起得早的早,晚的晚。起得早的,昨夜几乎不曾睡着。起得晚的,也是到了快要天亮好不容易打个盹儿。
精神欠佳,人便也懒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