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见的人,总是会再见的。不该见的人,见了也只该当不曾见过。
马福得了朝云的信,心里也存着疑惑。转悠了好一会儿,才见皇帝一行远远地向甘露殿走来。但见皇帝不复去时的欣喜,神色一片淡然,又见随后的高有忠等人也是一片静默,心里的疑惑更是大涨。
小心地将皇帝迎到殿内,奉上茶水同点心,看看时辰也不早,方问道:“陛下,可要传午膳?”
皇帝也只点了一下头。
便由高有忠上前,代为细嘱。
马福便也随着高有忠,一起由内转外,方敢问高有忠:“原还以为陛下要在周采女那里用午膳,这是……”
高有忠微笑道:“陛下没去周采女那里。”
马福故作惊诧:“这是为何?”
高有忠也只摇头:“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摩得了的。陛下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罢了。”
高有忠既这样说,马福也只得笑笑领下。心里却在暗骂:老狐狸。就连这点儿话风,都不肯透露。
转头仍是叫来毕德海,叫他去传膳。
毕德海自然懂得马福的意思,借着去传膳,半路上又先拐去周碧君处。
可怜周碧君正满心忧愁,一盏茶放在手中,却一点儿也没碰过。乍见毕德海又来,一下子就站起身来。
“毕给事,”她急切地叫了一声,却也马上能想到,这时再来,恐怕就是皇帝那儿确有变故了,“陛下不来了?”
毕德海也少不得摆出一副失望而又遗憾的面孔:“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陛下方才又回去了。马常侍倒是有心替采女打听的,可是高内侍就是不肯松口。”
周碧君神色微微一动。想着高有忠三个字,轻轻地咬了咬牙。
毕德海瞧得清楚,心里头悄悄一笑。如此一来,周碧君非但不会怨马福,只会怨高有忠。马福又多了一个筹码了。
又连忙劝道:“采女放心,陛下对采女的宠爱正如日中天呢。今日之事,也只是陛下心血来潮罢了。”故意停了一停,缓缓地道,“马常侍也会见机行事的。”
周碧君抬起眼睛,这才浅浅地笑出来:“正要劳烦马常侍、毕给事。我资质愚钝,往后仰仗二位的地方多着呢。”
毕德海笑着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说着就要告退,却又被周碧君叫住。
周碧君叫过朝云轻轻说了两句。朝云微微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周碧君。
周碧君却丝毫不动摇,只催道:“还不快去。”
朝云也随即回过神来:“是。”
不一会儿,毕德海便见朝云又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两手捧着一块黄帕子,似是包着什么。
毕德海慌道:“哎呦,采女,这真使不得……”
却见周碧君笑着剪断:“毕给事莫要误会。”瞧了朝云一眼。
朝云将帕子打开,里面却是几盏上好的燕窝,还有几粒极肥的雪蛤。
一旁的晚霞瞧见,也不觉吃了一惊。
周碧君笑道:“这可不是钱财,只不过见给事为陛下奔波劳碌,送与给事略作调理罢了。”
毕德海一顿,笑道:“这可怎么好?”
周碧君已是示意朝云将东西奉上。毕德海便也就笑眯眯地接过,匆匆却也不失仔细地笼进了袖中。心里也晓得,周碧君这是下了血本了。她虽是得宠,采女也难得到这些好东西。这些都是固本养颜的。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把这一身皮囊看得天一样。再怎么争宠也得先有一张好脸,一身好皮,难道真要学钟离春去?
你叫她们舍些银钱容易,舍些青春美貌,谁容易?
周碧君又加一句:“还有几朵过得去的银耳,过几日,叫朝云给您和马常侍一并送去。”
毕得海自是满面笑容,谢了又谢。
周碧君亲自瞧着他走出去。
直至此时,晚霞方敢道:“采女,我们这里笼共也就这些了。全给了他,您自己都没有了。”
周碧君闭目一笑:“你以为我又愿意么?”
晚霞先去看一眼朝云。见朝云也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便没有出声。
周碧君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我心里也清楚,这个毕德海不是省油的灯。”略略一停,眉头又蹙紧一分,“何止是他,那个马福更不是省油的灯。”
晚霞怯怯地问:“那采女为什么还要……”
周碧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实话说与你知道,他们若要真是省油的灯,我倒不必这样了。”
晚霞却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惹得朝云也是忍不住:“你呀,真是个实心眼儿。”
听朝云出声,周碧君也就不说了,由得朝云去给晚霞开这个窍儿。
朝云道:“他们若是省油的灯,还会替采女留意么?他们与采女留意,不过是图得将来采女也为他们留意罢了。这宫里,无非就是你用我,我用你。谁也省不了这个油。”
见晚霞听得愣愣的,不由得一声叹息,像是笑的,也像是叹的。
“你呀,倒真是个省油的灯。”看一眼周碧君,“也是你碰上我们采女了。别人,十之八九都要嫌弃你的。”
晚霞听到这一句,方有些慌张,匆匆地看向周碧君。
周碧君但微蹙着眉头,也轻叹一声而已。
晚霞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道:“只是,毕德海这些人,终究不会真心替采女打算的。采女为何不找些能够真心相待的人呢?”
周碧君听她这话,险些笑出来。才拿上手要喝的茶,又放了回去:“我且问你,这宫里有谁能够真心相待?”
周碧君问这话,原意也是要晚霞知难而退罢了。谁料晚霞还真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回。
晚霞低声回道:“崇光院里没有么?听说,杜御女倒是经常和她们有来往呢。”
周碧君不觉一怔:“是么?你怎么知道的?”
朝云也是意外。
晚霞:“我有一个同乡就在崇光院里打杂。这些日子,杜御女着人送了两三回东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