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看到三妃家世显赫,陛下要给几分薄面。其实,我们又岂能不从君王之命。进宫的,谁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陛下给了三家尊荣,却也给了三家制约。”
司琴默然。其他两家,她是不知道,可是苏家她知道得再清楚也不过了。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
老爷、夫人,并着几位少爷,有哪一位是从心底里愿意送苏冷月进宫的。苏家已经是位极人臣,尽享富贵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苏冷月自小的吃穿用度,比好些公主都强。
老爷夫人原想为她找个门当户对,人品高妙的……唉,皇帝却下了圣旨,礼聘苏冷月入宫为妃。
苏家并不需要将苏冷月送入宫中邀宠。其实是为了让皇帝放心而已。
“丽妃或许好些。”苏冷月说,“她毕竟是先帝看中的人。要不是先帝病得重,说走就走了,只怕她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华妃呢?”苏冷月轻轻一笑,“小小年纪,就常说要做女冠去。”
司琴也记起来了,笑道:“奴婢也听过几次。可是,那也只是说笑吧?卢家是数代以来的名门大族,权贵、才子都不少,就是没出过出家人呢。”
苏冷月却正色:“我看她倒不是说笑。你还记得那年,太尉夫人病重在榻一月有余的事么?”
司琴略略一怔,便马上想起来:“记得。那年娘娘才十三岁,华妃应是十二岁。太尉夫人感了风寒,亏得华妃衣不解带地侍奉榻前。太尉夫人病愈了,华妃却病倒了。还是我陪着娘娘去探望她的呢。也是那时,不留意碰上了……”
心里一慌,连忙收住口。
苏冷月脸上掠过淡淡的黯然。眼前似乎又浮起那一张漾着温柔笑意的,稚气未脱的脸。两道浓淡适宜的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红润而略薄的嘴唇轻轻地抿着。那时,那人也和她一样,才只有十三岁,举止却已颇有风范。
看见她在,也并不很惊讶,微微笑着说,原来苏妹妹也在。一时又问,有多少日子不曾见过苏妹妹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虽然之前和以后,她也都和那人见过数次,却总是容易想起那一面。
苏冷月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梦魇似的笑容和轻语都从眼前抹去。略静了一会儿,也只当什么也不曾想起。
“你以为太尉夫人生的是什么病?”她说,“面上是受了风寒,内里却是因为华妃。”
司琴愕然。
苏冷月:“华妃一意要去清云观修行,家中屡劝不止,太尉夫人这才内忧外患,一齐发作。”
“华妃是个大孝女,虽然心里想出家,但碍于母亲的身子,只得作罢。可那天在她的病榻前,她也同我说了。”
“你瞧着吧,我若不幸走在母亲前面也就罢了,若不然,我也只是母亲在一天,才一天不提。”
司琴吃惊地张开了嘴。这话再明白也没有了。太尉夫人年事渐高,她只是在等着。
司琴:“难道华妃真对皇后没有丝毫的意思?”
“这话就错了。”苏冷月笑着纠正,“她自己不想做皇后,可你别忘了,她可是个大孝女。皇后之位不仅是一个人的,更是一个家门的。她自己可以不要,但卢家不能不要。”
“其实这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司琴:“那娘娘为什么不先与华妃联手?待拉下丽妃,再各自做计较也不迟。”
苏冷月:“联手于我,当然是有利的,但于华妃却弊大于利。”
司琴:“这是为什么?”
苏冷月微微一笑:“都说我等三家势均力敌,若要细究起来,实则不然。父亲在军中一向甚有威望,几个哥哥也都手握着实权。要说权力,谁能站到我前面。”
说到此处,面上很是自然地流露出一点自傲。
“要论势力,那又是一说。王家与孙无忌等一帮元老重臣一向交好。又有先帝瞩意这一大好由头。以孙无忌为首的一帮老臣对先帝忠心耿耿,必是要以先帝遗愿为先的。”
“因此,我与丽妃好算是各有千秋。”
“但华妃就不一样了。”
“卢家虽德高望重,权不如我苏家,势不如她王家。本来,若是华妃性子柔婉一些,懂得讨陛下欢心一些。那倒真说不准让她得了便宜。陛下出于对我苏家和王家的顾忌,竟有大半的可能要立她为后。”
“可惜啊……”
“所以,在我三人之中,以华妃最为弱势。她与丽妃结盟,则丽妃强我弱,与我结盟,则我强丽妃弱。不管帮谁,打掉了一个,却还有另一个排在她的前头。”
“所以我说,华妃既不会帮我,更不会帮丽妃,她只会自成一家。更有甚者,她会坐山观虎斗。”
司琴猛然一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冷月缓缓地点点头。
司琴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三妃间的斗争果然不是她这样的小小侍女可以得见深处的。
“你说,”苏冷月问,“可能与华妃结盟?”
司琴随即回道:“不能。”心里慌慌地想到又一种很坏的可能,“也许她会面上同意伸以援手,暗地里却又推波助澜。”
苏冷月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想说,她所认识的卢芳仪还不至如此。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所认识的卢芳仪是没有进宫之前的卢芳仪。如今早已是事过境迁了。连她自己也不复从前了。
“那刘婕妤呢?”司琴问,“奴婢怎么想,都觉得刘婕妤是最佳人选了。”
苏冷月斜觑了司琴一眼,轻笑一声:“这你还看不出来?”
自家主子的脾气司琴一向都知道,只好低着头笑道:“奴婢着实不知。娘娘快指点迷津吧。”
苏冷月:“不错,论家世、论资历、论头脑,她都很好。老实说,这宫里没有几个人我能看得上。她倒是一个。可是,”叹了一口气,“人不对。”
司琴:“人不对?”
苏冷月:“她是个只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