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辰不早,马福便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酒菜一一端上来。因为高有忠身份的缘故,酒菜不在多也不在贵,只重在精巧。马福平常就很留心高有忠的喜好,因此几道菜都是他喜欢的。又想到有皇帝和小孩子在,特别另加了几样适合的菜。
总之这一顿饭吃的不是滋味,却是那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
皇帝坐到掌灯时分,嘱咐高有忠好好休息,便起驾回去甘露殿了。
高有忠抱着新得的小孙儿欢喜个不了,亲了好几下。便先给他洗干净手脚,抱上了榻。又拿出皇帝新赐的枕巾出来换。看看枕巾上的小娃娃,又看看那个正坐在自己榻上的,越看越觉得那枕巾上的娃娃简直就是照着高天赐的模样绣的。心里别提多高兴。
如此,不免将枕巾又多看了一回。偶然捧着枕巾的手一动,烛光一阵反射,却从那桃子上浮现出另一种图案来。
高有忠惊讶地又动了动枕巾,桃子上确实还暗藏玄机。不过并不是图案,还是一个字。高有忠眯着一双老眼看了看,不觉又是喜上眉梢:原来是一个福字。
寿桃上还藏着一个福字,这下可真是福寿双全啊!
高有忠心中顿时又添一层感激。想不到皇帝这么上心,孩子、宅子都按排了,就连这一幅枕巾也是细细挑选的。他本来还以为单单就是绣得活灵活现而已。
明日,一定要好好谢恩才是。
且说这边厢,马福侍候着独孤元嘉慢慢往回走。见皇帝脸上始终带着笑,心情着实不错,便大着胆子紧跟上一步。
“陛下连日操劳,今日可要宣哪位娘娘来甘露殿?”他轻轻地问。
独孤元嘉想想也是。一眨眼,自己在甘露殿待了五六日了。这后宫里又不是只有三妃,犯不着为了冷着她们就连自己也冷着。
马福小心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便又接着往下说:“陛下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周采女了。周采女的笛声真是一绝啊!”见皇帝没表态,又道,“杜采女的舞姿也妙极了。奴才是没见识过赵飞燕临风起舞的绝技,不过想来,杜采女也差不了多少。”
独孤元嘉也挺惦念周碧君和杜吟雪。这两人被选作良家子的双魁,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不仅容貌绝丽、才情高超,又各有所长。不过……
“今日还是不宣她们了。”独孤元嘉道,“朕想去刘婕妤那儿看看。”
看到高有忠抱着小孙儿的欢喜劲儿,他也不由得想起他的大皇女了。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前一回看她,还是上个月的事了。
马福一怔,可皇帝主意已定,便不敢多嘴。只得一面应着,一面就叫一个小宦官赶紧去刘婕妤那儿通报了。
一转头,却见独孤元嘉正微挑着嘴角笑着他。马福也是跟惯了皇帝的,一看这神情心里头便是咯噔一响,慌忙低头待训。等了一阵,却迟迟不听皇帝发话,脊背空出了一层薄汗。
但是皇帝不动,他便也不敢动。
其他的宫人、宦官也觉出了异常,一时间大家都紧绷起来。
战战兢兢了好一会儿,可能也并不很久,只是马福心里焦虑所以觉得格外难捱罢了——方听到皇帝声音淡然地开了口。然而那话语里的意思却极锋利。
独孤元嘉:“马福,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马福慌慌地回道:“奴才这点儿微薄孝心,原不值得陛下知道。也就十一年。”
独孤元嘉:“哦,也有十一年了。这些年朕待你是有些疏漏,赏赐不多啊。”
马福脑壳上顿时一麻,连忙跪下,双手伏地道:“奴才惶恐。陛下一向宽厚待人,从不曾厚此薄彼。”
独孤元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总想些偏财?”
马福大惊失色:“奴才不敢!”
独孤元嘉冷笑:“你不敢?你很敢么。周采女和杜采女赏赐了你多少?是不是周采女更丰厚一些?否则,你也不会先提周采女了。”
马福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脸色已是惨白。再不敢分辨,连连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两位采女赏赐给奴才的东西都还在,奴才明日就送回去……”
独孤元嘉轻飘飘地截断:“那倒也不必。”
马福此时是惊弓之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陛下……”
独孤元嘉:“你们这些人从小无辜受刑,就是如今有些纰漏,也该抵得过了。你做事朕也看在眼里,只要别坏了规矩,朕也当看不见就算了。”睨了一眼马福,悠然地补了一句,“马福,朕还是顾念情分的。”
马福被说到痛处,心里也害怕,眼泪刷地流下来。这话再清楚也没有了。虽是顾念情分的,可也不要惹得他不想顾念情分。忙又磕了一个头:“谢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
独孤元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背了手,向刘婕妤那里走去。马福在小宦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匆忙地整整衣衫颠着小步追上去。
到了刘婕妤处,刘婕妤早搀着大皇女迎候圣驾。独孤元嘉叫她们平身,便一把将大皇女抱了起来,一起走进殿中。刘婕妤也是官家千金。其父为户部左侍郎,正四品下阶。
本朝仍是延用李唐九品三十阶的制度。上三品只分正从,下六品正从之外,再分上下阶。从二品以上,都是皇帝用来恩赐有功之臣,以示皇恩浩荡的虚衔。宰相权限极大,地位尊贵,不可轻易授与,因此多令官员以本职加同平章事。所谓同平章事,就是行宰相之职了。也不过正三品。
所以这正四品下阶,已经是很大的官了。
刘婕妤小字惠娘,要论起服侍皇帝的资格来,倒是比三妃还老。独孤元嘉潜龙在藩时,先帝原是替他选了刘惠娘要做正室王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