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皇帝，沈婉儿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静。尹墨香和春华一起收拾完早膳，沈婉儿也还是没动。
尹墨香上前轻唤一声：“姐姐！”
沈婉儿惊得略略一颤，方抬起眼睛看她。
尹墨香道：“惠妃娘娘要见你呢。”
沈婉儿吃了一惊。
尹墨香又道：“昨日傍晚时分，就着人向咱们凝云阁里传了话，可陛下在这里。只好耽搁了。”
沈婉儿不免心头掠过一分着急。惠妃召她，必定是有的放矢。
但转念一想，又沉下气去。
也好，这些日子因杜吟雪的事，她正也盘算着要去见惠妃一见呢。
丽景殿中，惠妃苏冷月也早早梳洗完毕，正对着一朵案头菊玩赏。
一名小宫人入内禀报道：“沈采女求见。”
苏冷月微一点头。小宫人便很机灵地退下了。不一会儿，沈婉儿便在尹墨香的陪侍下，低着头款款而入。
双方各自礼毕。
这次司琴也学了乖，沈婉儿方落座，便有宫人奉上茶水。
苏冷月笑道：“陛下昨夜在你那儿？”
沈婉儿微红着脸：“是。本该昨日即刻就来拜见娘娘的，还望娘娘恕罪。”
苏冷月复又笑了一笑。
她不说话，沈婉儿也不敢贸然开口，静待着她轻轻地抿下一口茶。
“你是个聪明人，”苏冷月道，“想必这两日也该察觉到，陛下有些不一样。”最后，不一样三个字说得更为轻缓。
沈婉儿据实回道：“这都是惠妃娘娘提携。侥幸得了娘娘的吩咐，妾身自当尽力。”
悄悄觑一眼苏冷月，芙蓉面上不见欢喜，忙又补上一句：“妾身虽是人微言轻，但娘娘提携之恩从不敢忘。但凡有机会，一定要在陛下面前略尽绵力。”
苏冷月却轻轻一笑，透出点儿不屑：“你以为本宫召你前来，是为提醒你这个么？”
沈婉儿低头敛容：“妾身愚钝，敢请娘娘指教。”
尹墨香更是周身一紧。就是她已离开丽景殿，也不敢忘记惠妃的威仪。
司琴侍立在侧，将她二人的反应都瞧得一清二楚，不免隐隐约约带上一分得色。
苏冷月：“梁州之事业已妥善解决，目前形势正对本宫有利。”又去瞧一眼沈婉儿，“对本宫有利，自也是对你有利。”
沈婉儿恭谨地听着。
苏冷月：“如今陛下虽已另眼待你，可时日尚浅、根基未牢。固宠是首要的，莫要自作聪明，反而前功尽弃。本宫想你也是有心人，想必也知道萧婕妤的事。”
沈婉儿益发不敢出声。
苏冷月：“她从东宫时就深得陛下宠爱，就是我等三妃入宫后，也不见她风头消减。可是说失宠就失宠了。陛下好几个月连个影子都没让她瞧见。”
苏冷月挑起眉梢一笑：“不过呢，她终究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这不，说复宠又复宠了。而且，这些日子还常去永福殿陪丽妃说话。”
沈婉儿想起入凝云阁之初，去拜见丽妃王妙容时，正见婕妤萧骊珠在侧。当时她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苏冷月的眼线果然是密布宫中。萧骊珠同王妙容走得近，她一定早已知道了。
“这虽然也是萧婕妤的本事，”苏冷月嘴上夸着，手却不甚在意地拿茶盖轻轻撇着浮起的茶叶，“不过本宫以为，镜子倘是破了，就是再高明的人将它粘合，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美目一抬，望向沈婉儿道，“沈采女，你说呢？”
沈婉儿明白到了自己摆明态度的时候。苏冷月似乎不大待见萧骊珠。以苏冷月的脾性，模棱迂回之言是不会让她满意的。
“娘娘高人之见，妾身唯有叹服。”沈婉儿便也将话说得大白，“真有本事，与其将工夫花在复宠上，不如一开始就别失宠。”
苏冷月满意而笑，轻轻点了一下头道：“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略带赞许地朝沈婉儿转动眼珠，“你应该就是那真有本事的。”
沈婉儿：“谢娘娘谬赞。”
苏冷月抿唇轻轻一笑：“本宫可不是谬赞。你的能力实则超出本宫预料甚多呢！”说到后来，尾音忽然微妙地高起来。
却惊得沈婉儿心中不觉微微一低。
直觉告诉她，苏冷月接下来要说的话，怕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苏冷月笑道：“老实说，本宫原以为你的笛子也只是或可一听罢了，毕竟有周御女珠玉在前。中秋夜宴上，你所奏原也悦人耳目，只不过到底不如周御女。这也在本宫计算之中。”
“只是这再往后，竟就不是本宫所料了。”
沈婉儿无言。侍立一旁的尹墨香因是站着，都觉得双腿在微微发软。
都知道惠妃发起怒来，有雷霆之变。她在丽景殿当差也有两三年，莫说雷霆之变，就是点点星火溅到她身上，也消受不起。还有谁人比在丽景殿当过差的，更能体会惠妃的威势。
但也就在前不久，尹墨香才刚知晓，比起雷霆之变，惠妃的不动声色更叫人胆寒。
惠妃的脾性是大。但她生为太尉苏晗之女，从小便见惯各种争斗的漩涡，未必不懂驾驭自制之道……
尹墨香忽地惊得心头一跳，竟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但再往下深想，凭尹墨香的智识便不够了。她只能混混沌沌地感觉到惠妃的机心深沉。
她觉得虽然想不清也不那么紧要，因为眼前的苏冷月玉面含春，春色中却藏料峭，恰恰肯定了她对她的推测。
惠妃是可以自制的。她以前的嚣张跋扈，只不过是她没有自制。
也许，惠妃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嚣张跋扈。
凡是深藏不露之人，都比她展现给别人看的，要更强大。
尹墨香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悄悄地看向沈婉儿，不知沈婉儿可能想到此处，又要如何应对。
远不如面上呈现出来的镇定，沈婉儿的心也正突突地跳着。
“妾身……”她低头，恭顺无比地道，“敢请惠妃娘娘明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