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少见的娴雅态度。
与傅彩云相比,此人容貌略逊一筹,气度却更胜一筹。
那位掌衣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蓦地一回头,正与沈婉儿视线相对。便见她遥遥地朝沈婉儿恭谨一拜,沈婉儿也朝她微一点头。那位掌衣便仍转身而去,果是进了曲宝林那里。
沈婉儿不禁想到,这位曲宝林还是中秋夜宴上,远远地瞧过一眼。此后便再也没见过她分毫。就连前次,她的贴身宫人被田御女、岳采女陷害,也不曾见她踏出房门一步,发出半点儿声响。
简直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也不知这位掌衣进去,见到的是怎么样的曲宝林。曲宝林又会如何对待?
沈婉儿不认得这位掌衣,曲宝林同她的宫人却对此人再熟悉不过。
这位掌衣才刚站到门前,宫人的面上便泄露出一抹难以压抑的欣喜,又看看她通身的装束,不觉更喜道:“顾掌衣如今升作掌衣了?奴婢恭贺顾掌衣。”
这位掌衣仍是不多言语,只笑着点一点头。
宫人忙让开路,引着她们一同入内。
关起门来,宫人便满面笑容地径向里面回禀:“宝林,快瞧谁来了?”
内室中仍是无人应答。
掌衣等人也不意外,一齐走入内室,便见一个身量单薄、面色苍白的美人形单影只地坐在床上,正不停笔地抄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一只小小竹箩,堆得满满的,俱是小女孩儿的衣裳、鞋子。
宫人还要再唤她,掌衣抬手阻住,径自走上前,就在曲宝林对面坐下。低头一瞧,原来抄写的统是经文,已抄了厚厚一撂。
“姐姐,”她轻柔地唤她,带着一丝心痛,“姐姐……是我,玲儿。”
一直埋头苦抄的人,登时停住。
顾玲儿忍住鼻中的酸涩,又轻柔地道:“玲儿来瞧你了。”
曲宝林又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美目中竟已湿润。她嘴唇颤抖地盯着顾玲儿好一会儿,终于含着两眶泪水笑起来。
她放下手里的纸笔,和顾玲儿双手握在一处,看了又看道:“去年还是女史,今年升作掌衣了。好,真好。”
顾玲儿也不觉湿了眼眶,笑道:“也就是这个月的事。”
“我与姐姐说过的,我虽没有妃嫔之命,可也不会只是宫人的命。去年今日,我告诉姐姐,我不会只是女史的命。”她的眼睛里闪耀起一抹坚定而强烈的光芒,“今年今日我还要告诉姐姐,我也不会只是掌衣的命。”
曲宝林想和她说点儿什么,然而默然了许久,只是点了点头。
宫人趁隙端上茶来。曲宝林身子弱,茶已断掉许久。只给顾玲儿上了一盏。
顾玲儿低头一瞧,茶叶只是寻常货色,心中一凝。然而面上怕曲宝林难堪,仍是微笑着轻啜一口。
顾玲儿道:“姐姐有什么吩咐但管直说,你我姐妹,难道还要生分了?”
“玲儿,”曲宝林方黯然道,“你比姐姐好。从小,咱们在一处玩耍,别人虽是常常夸奖我,我心里却知道你比我好。”
顾玲儿:“姐姐……”
曲宝林:“姐姐不是说客气话,也不是心灰意冷,说的都是心里话。那些人只知道我模样生得好看,却不知道你比我聪明得多,也有主张得多。”
“如今咱们姐妹各自走到这个份儿上,”她淡淡地一笑,“也是各得其所。”
“只是尚服局虽不比帝王后宫,却也人多口杂,你年纪轻轻又得重用,怕也要惹人眼目。”曲宝林面露忧色,“千言万语也只得一句:凡事还是要小心为上,切莫重蹈姐姐的覆辙。”
顾玲儿不觉心中又是一痛:“姐姐放心。玲儿在尚服局中从不与人说是非,但用心做事罢了。”眼珠略略一转,想起傅彩云,“就是那等招惹是非之人,她得势时,玲儿不去捧她,她失势时,玲儿也不去踩她,时时刻刻都只以礼相待。”
曲宝林点点头,不禁浅笑着又道一遍:“玲儿,你是真比姐姐好。”想起过往,轻轻一叹,“只可惜这些道理姐姐如今才明白。若是当年也有你一半清明,断不会落到如斯田地。”
一说起此事,顾玲儿眼神一动,从心底里涌出一丝恨意:“姐姐是遭人陷害。”
曲宝林却并无怨色,连苦涩也不见,只是有点儿疲惫地笑了笑:“虽是别人挖的坑,可也是我自己跳进去的。”
顾玲儿看着曲宝林道:“姐姐当真一点儿也不恨?你一个人背了所有的黑锅,却容得那两人逍遥快活。”
曲宝林略一犹豫,仍是道:“她们虽是比我逍遥,也不见得比我快活。当年的事,虽是她们一手策划,结果却也没有尽如她们的初衷。那人没能留在宫中,我也被软禁,但她们还是没有得到陛下的宠爱。相反,因受我的牵连,陛下倒是有大半年没有踏入凝云阁一步。”
“怎是她们受姐姐牵连?”顾玲儿不平地打断,“分明是姐姐遭她们陷害,她们却是咎由自取。”
曲宝林也知道顾玲儿是为自己不平,再者,这些年来她也着实没有那个气力再去计较。只微微一笑道:“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上陛下几面。御女还是御女,采女也还是采女。如今这凝云阁里又多了杜御女、沈采女……我看,连她们自己也知道怕也没有多少晋封的希望了。”
听到这一番话,顾玲儿心中多少有些解气。
“这两人也真是枉费心机,”顾玲儿道,“最叫人不齿的是,亏得姐姐那时将她们当作好姐妹,事事都信她们,都与她们着想。”暗将银牙一咬,“她们却忍心在背后捅刀子。”
曲宝林:“横竖我业已被她们捅过刀子了,料她们也不能再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唉的一声叹息,“从今往后,只求安安静静度日罢了。”
顾玲儿咬咬嘴唇,看向曲宝林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