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骊珠低下头，神色更显哀怜，声音也更低软，“都是妾身想得多了，与人无尤。”
独孤元嘉神色也不禁和缓几分：“朕如今来了，你且用一些吧。”
萧骊珠摇摇头：“怎可让陛下坐等。况且，妾身也并不十分饿。”便对明玉道，“都撤下吧。”
明玉悄悄瞧一眼皇帝，见皇帝没出声，便点头应道：“是。”领着几名宫人，将一桌美味佳肴全数撤走。
萧骊珠心中也略有失望，面上还勉力笑问道：“陛下可要用点儿清茶？”
独孤元嘉道：“喝点儿莲心茶就好。”
如今正值秋燥，莲心茶袪火。明玉忙端上两盏。
独孤元嘉端起来，呷了一口，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朕听说，这几****与丽妃倒挺亲近？”
萧骊珠手中的茶水一顿。心中飞快地想道：这才几日，陛下就得着消息了。这宫里的事还真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因笑道：“丽妃娘娘出了名的仁爱大度，谁人不愿与她亲近？况且，丽妃娘娘又现管着永福殿，妾身去给她请安也是应该的。”
独孤元嘉微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
萧骊珠也怕他再问下去，放下茶道：“陛下劳累了一整日，容妾身弹支曲子，与陛下消消乏，可好？”
独孤元嘉微一点头：“不拘什么曲子，轻快些就好。”
萧骊珠口中称是，等明玉将琵琶取来，横抱在怀中。一边想，一边略作调弦。素手一扬，便听哗哗啦啦，一串乐声仿佛珠落玉盘一样，从指尖弦上流泄而出。极欢快地流泄一阵子，又忽然低缓下来，淙淙有如树荫下的清泉细细流淌。声音虽不似之前欢快、明亮，却也十分轻松、悦耳。又过一会儿，旋律便又婉转起来，仿佛清泉在绕着青山缓慢而下。
渐渐的，终于遥远得不可再闻。
乐声停止的一刹那，萧骊珠的指尖距离琴弦只有寸许。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端起琵琶看向皇帝。
皇帝面上一派怡然自得，微垂着眼睛，似乎还在静默中回味。
萧骊珠不由得偷偷一扬嘴角，心道：这一回总该有些用了。
俄顷，便见独孤元嘉抬眼向她看过来，好看的唇边终于现出一抹鲜明的笑意：“这支曲子，也是你自己现弹出来的？”
倘若琵琶与笛子也能相比较，萧骊珠的功力也不在周碧君之下。而且，萧骊珠另有一项本领，却是连周碧君也没有的。萧骊珠有急才，无论何时何地，随手都能来上一段，且颇为精致。
萧骊珠却不敢点头：“妾身有辱圣听，还请陛下恕罪。此外，这支曲子也并非妾身现弹出来的。”
“哦？”
独孤元嘉倒有点儿惊诧，以他听乐曲多年的经验，除非民间小调，当不至这样耳生。然而萧骊珠出身兰陵萧氏一族，兰陵萧氏实是两朝皇族，家中管教之严，当不至听得到民间俗曲。
他静静地扫视萧骊珠一眼，不解地笑道：“那这支曲子是？”
萧骊珠抬眼望着皇帝，一双美目中迅速地涌起泪水。
惊得独孤元嘉也不由得一怔：“这是怎么了？”
萧骊珠哀怨道：“陛下是真不记得了么？”
独孤元嘉：“……”
萧骊珠含泪道：“陛下是真不记得了。”话音未落，两颗晶莹泪珠已是扑落落滚出眼眶。她低过头去，掩袖轻啼。
怔忡之间，独孤元嘉安静地看了萧骊珠一会儿，终是放柔声音去问：“朕是不记得了，你又何妨再说一遍？”
萧骊珠举袖半掩泪痕，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独孤元嘉所见，满是娇怜之色，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成绕指柔。
她戚戚地哽咽道：“这还是那年，妾身初入东宫，陛下要妾身信手弹了一支曲子，随后又自己写了一支曲子。这便是陛下自己写的那一支。”
独孤元嘉倒也真不曾想得到，不禁微微睁着双目，愣住了。
经萧骊珠这一提醒，他才恍然记起多年前的那一幕。那年，废太子元乾同魏王元泰两败俱伤，先帝毅然改立他为皇太子。虽是做了储君，众人都来贺他，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他却也心中怀着一重不可言说的悲哀。
那时的萧骊珠天真娇纵，全不似刘惠娘的稳重淡泊，第一次见他便无甚畏惧，两只眼珠只管热烈地看着他。起初被他瞧见了，还会略觉惊慌地躲开，后来见他也不生气，还总是笑着，便越发的大胆。
他若是不出声，她简直敢一动不动地瞧上一整天。每每耳鬓厮磨，也要眼观眼，鼻观鼻，连呼吸都能碰撞在一起。
那样热烈而大胆的眼神，并不是萧骊珠的专长，而是……
独孤元嘉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在思绪就要越飘越远之前，及时地将它拦截回来。
“朕记得了。”他轻轻地叹息，眼神沉静而又温和地落在萧骊珠的身上，“那日，朕也像今日一样，要你弹一支轻快些的曲子。谁知，你弹完了，却也给朕出个难题：要朕自作一支曲子同享。”
独孤元嘉道：“朕也真没想到，随手而写的戏作，你竟还记到今日。”
他心中也明白，萧骊珠特意点出这一支曲子，必有算计，但只冲着她能将这样不起眼的一点小事也记着，这份仔细也足够感慨。
而萧骊珠也仍是轻轻地低泣，不见一丝喜色。她如今是真有些伤心了。
皇帝一向精通音乐、才智超群，因此，她原以为皇帝多少还会有点儿印象。却完全没料到，他竟然真地忘记了。
在她一直记着这支曲子的年年月月里，皇帝早已经将之抛诸脑后。
独孤元嘉瞧她低泣了一阵子，心中也不觉浮起一丝愧疚，走到萧骊珠那一边，轻轻拉住她一只手：“总是朕的不是……”
“陛下！”萧骊珠一声哀戚地轻唤，便已一头扑进皇帝的怀里。
皇帝略略一怔，复又轻轻一叹，将她颤抖的肩膀温柔地揽住。
马福同明玉看看此种情态，不约而同地悄悄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