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吟雪听到最后,也不由得一阵好笑。
“怕牵连到凝云阁,这话说到她们心头上去了。”杜吟雪笑道,“她们做这许多事,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希图圣宠。若是圣宠未至,反教陛下远离了,她们哪还受得了?”
沈婉儿也微微一笑:“这话也只唬得她们三分。我也知道,她们心里并不完全买账。”
杜吟雪当然也明白,略带出一丝不屑和讥讽笑道:“这些人,难道懂得什么叫以诚相待?你就是剖出心肝来给她们瞧,她们也只当你使得什么戏法儿呢!”
神色忽然微微一冷,沉声道:“那要死要活的宫人,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想不开,还是有人逼着她想不开。”
沈婉儿心头也是一坠:“实话说与姐姐知道,我也对此大有怀疑。”又叹一口气,“然而又觉得,即使她们要求事成,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日子还长着,何必一定要将这一步棋走到死呢?”
杜吟雪弯起嘴角,对那两人不屑和讥讽益发鲜明:“妹妹,你以为人人都如同你一般,沉得住气,忍不下心?”
沈婉儿略觉愕然,但也很快默认了杜吟雪的话。
杜吟雪遥遥地瞧向窗外,长叹一口气:“说句不怕你惊诧的话。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她们心中的那份焦急。”
沈婉儿静悄悄地听杜吟雪说下去。
杜吟雪:“她们都是从东宫起,就侍奉陛下的人了。熬得这五六年,还只是御女、采女而已。名位低还不是最让她们焦急的,而是一年到头也服侍不了陛下几回。”
“寂寞,实在是比卑微更让人无法忍受的东西。”杜吟雪的眼神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因为许多人即使身份卑微,也照样可以活得热闹,活出滋味。可是寂寞的人呢?地位、权力、钱财……”
杜吟雪无声地一笑:“也许也是能让人满足的。只是这些我都还不曾得到,似乎也不必我来下这论断。”
沈婉儿听得那样仔细。杜吟雪的这一番话,也让她的心弦跟着颤动不已。
“姐姐说得甚是。”沈婉儿慨然道,“她们走到这步田地,不能说全都是本性如此,但毕竟也不能说与本性无关。”
杜吟雪点头:“沈妹妹这话说得公道。凡事都有底线。耍些伎俩,为求自保,还说得过去。至若害人性命,以求上位,便是视人命如草芥了。况且又是自己手里的人。就是养只猫啊狗的还要舍不得,何况是人呢!”
沈婉儿也正为此最为不平,但想一想又觉出些不可思议:“我原以为田御女断不至如此才是。”
杜吟雪却明白得很:“自然不会是她。必定是岳采女。”
沈婉儿一惊:“岳采女?”
杜吟雪很肯定地点头道:“你别瞧岳采女不如田御女心思绵密,实则却比田御女心思毒辣。”酝酿了一会儿,终是一抿唇道出心底的一个想法,“有一件事,我也是在心里怀疑许久了。”
说到此处,却又停住。一直侍立一旁的青梅、春华,登时向二人告退,出去时还将内室的门也轻轻关上。
杜吟雪方轻声地说下去:“当年,曲宝林出事之后,凝云阁里就死过一位宫人。”
沈婉儿不免又是一惊。随即就猜到杜吟雪的意思:“难道姐姐怀疑,也是岳采女所为?”
杜吟雪沉沉地点点头。
沈婉儿知道杜吟雪绝不是那等捕风捉影之徒,必然是前前后后仔细想过。便问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吟雪道:“我也是初入凝云阁时,无意听见两个年长宫人闲磕牙,才知道的。说是,原来曲宝林身边,除了如今的这一位,还有一位十分得力的宫人。曲宝林奉旨养病后,她便同如今的这一位仍是尽心服侍。”
“那几日天色也不好,阴雨绵绵,曲宝林身子骨本就弱,便着了凉。拖延了两日,依旧不见好,反倒病势加重。不得已,那位宫人只得大着胆子去甘露殿。这也亏得高内侍行了方便,陛下终是点头了。她便欢欢喜喜替曲宝林请太医,谁知一去就没了踪影。”
“第二日一早,几个粗使的宫人起来洒扫,一到中庭就都吓得半死。”
“只见那位宫人就吊死在中庭的一棵大梧桐树上,正对着曲宝林的屋子。”
杜吟雪说得心惊,沈婉儿也听得心惊。晨起天色未明,蓦然却见一具尸首挂在树间,光是想一想,也要脊背发凉。
“后来,你道如何?”杜吟雪一声轻笑,“在那宫人的身上搜出岳采女失窃多日的一支金步摇,便以畏罪自杀盖棺定论。”
沈婉儿随即皱起了眉头:“这‘畏罪自杀’也太蹊跷。”
杜吟雪正等着听她高见。
沈婉儿有条不紊地道:“不通的地方何只一处两处。”
“若真是她窃取金步摇,既已得手,何不赶紧出手?就算不出手,至少也该找个地方妥善藏匿,何苦收在自己身上。失窃业已多日,难道连这也做不到?”
“退一步说,她就是实在无处可藏,只得将金步摇收在自己身上,又无人发现是她所为。罪还未发,便先自杀,勿乃太过突兀?”
“还有这死处也有些奇怪。为何不在她自己房中,却在中庭大树上?既是畏罪,当羞于见人才是,又何苦惊得众人皆知?”
沈婉儿微微皱起眉头道:“依我瞧,她身怀金步摇在中庭自杀,不像畏罪,倒像是自昭其罪。”
杜吟雪点头而笑:“好一个‘自昭其罪’。沈妹妹,假使这宫里的人都似你一般,怀中若悬明镜,也许能少去许多糊涂事。”
沈婉儿问:“那姐姐,又是怎么想到岳采女身上的?”
杜吟雪双目稍稍一敛:“那棵梧桐树早已不在了。当年宫人自杀不久,凝云阁便因不吉利,将那棵梧桐树挖去了。第一个促成此事的,就是岳采女。”
“不止如此。”杜吟雪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