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还把两只眼睛睁得圆滚滚的,一点儿也不肯睡觉。躺在榻上翻来翻去好几遍,就把一只脚丫子岔到高有忠的肚子上来,闹着要爷爷讲故事听。
高有忠只好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握着他的小脚,讲完一个又一个。讲了足足有七八个,小家伙才呼呼地睡着了。
这次出宫,他也不是光陪孙儿,心里也揣着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沈婉儿吃错东西的事还没有了结。后来,他私下里找过一个可靠的老太医。老太医研究了一夜,第二日便亲自来回他,还没说,脸色便已不大好。高有忠看在眼里,暗自心惊,心道这位老太医还是当年侍候过太祖的老人儿,三十多年来什么风浪没见过。
高有忠小意地问他:“可验出是什么毒来?”
老太医紧皱着花白的眉毛回道:“也算验出来,也算验不出来。”
高有忠倒听得一愣。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便有卖关子的意思。可是这位老太医是位顶实诚的人,再不会拿这么紧要的事卖关子。
高有忠问:“莫非这毒有些奇特?”
老太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半浊老目里竟隐隐然浮现出一丝惊惧:“这毒……可不得了啊!”
高有忠越发惊诧:“老大人,你就直说了吧!”
老太医带着那丝惊惧抿了抿嘴,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些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这毒是专意调制出来的,并不是那些有名有姓的毒。无色,无味,发作时冷汗淋淋、怕冷、怕风,间或腹痛,症状绝似感染风寒。”
听到此处,高有忠猛然睁大了眼睛,心口咚地一沉。
两位老人彼此默然注目,都明白了对方眼里的那一丝惊惧。这毒是无名的毒,但是他们都曾见识过。
那年,先帝还只是秦王。隐太子同巢刺王(时为齐王)深忌先帝功高盖世,偏偏太祖又一再动摇,更是惹得两人大有迫在眉睫之感。于是,便由皇太子出面,宴请秦王、齐王。秦王回府后,便忽然发病,昏昏沉沉、周身冰冷。请了多名太医,诊断来诊断去,也只是风寒。然而秦王领兵多年,身子一向健壮,怎会赴宴归来便轰然倒下。
人人都疑心秦王中了鸿门宴,可事关重大,又没有一丝儿把柄,难道就好往堂堂皇太子、齐王头上去说?
亏得时为秦王妃的孝和皇后找来一位高人,才破了这无名之毒。必是隐太子、巢刺王将此毒投在酒食之中,先帝不察,险些被赚去性命。
以此为机,隐太子、巢刺王同先帝的斗争也更为激烈,直至神武门大战。
老太医惊叹道:“想不到,事隔三十多年,宫中竟又惊现此毒。”
但他也十分老道,半点不去打听,高有忠是从何处得来此毒的。
虽则心惊,然而老太医心中也有几分佩服:“当年,我也曾同诸位同僚为先帝会诊。其实,也曾怀疑过是中毒,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中毒的迹象。若不是后来人家将此毒调制出来,示与我瞧,我还不信呢。解毒之人固然高明,可这调毒之人也不遑多让啊!”
老太医深深地瞧着高有忠:“不知高内侍竟是卷入了何等样的大事之中!这些年,老朽多得高内侍回护,因此不得不多一句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为上。”
高有忠自是感激,且也不想太为难他,便道:“老大人,还有一事相询。当年那解毒之人离去后,只与你有过数面之缘。或许老大人知道那人的去向?”
老太医不觉一静。他确实是知道的。说了怕对不住解毒之人,不说又怕对不住高有忠。权衡再三还是点头一叹:“罢了,高内侍的为人,老朽是知道的。”就将住处一五一十地告知高有忠,同时也道,“三十多年前,他是住在那里的,如今是否还在,就不知道了。就是找到了,他肯不肯见高内侍,也难说。”
高有忠也知道。那人可是先帝的救命恩人,若是希图富贵,当初就不必不告而别了。先帝登基后,也曾使人四处找过。不过找人这事,一贯如此,要知道该往哪儿找,没有找不着的,要不知道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高有忠深深地朝老太医一拜道:“当年,陛下悬出重赏、许以高位,老大人都不曾透露过那人的行踪,如今却肯告诉老奴。老奴欠了老大人大大的一个人情。”
老太医呵呵一笑:“若说起当年,高内侍明知道老朽知道,却不也没说么?”
两个人都不觉笑起来。
高有忠亲自将老太医送出门口,一直瞧着他老态蹒跚地去了。
怀里的高天赐忽然动了一动,翻了一个身,将被子打掉了,也打断了高有忠的思绪。他看看孙儿酣睡的小脸,笑微微地又将被子为他盖上。为了这小东西粘人,他一整日都没舍得去办正事。甚是怜惜地在高天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方调转身,再静静去想。
当年毒杀先帝功败垂成,以巢刺王的性情,绝无理由再留着调毒之人。或者调毒之人也是大显神通,得以逃脱也未可知。他既有本事调出这无色无味、发作如风寒的毒药,再调出其它毒药来也不稀奇。
只是这个人既吃过宫里的苦头,事隔多年,竟又肯再度为宫里某位贵人所用?能用这样的人,贵人的来头必然不小,非三妃莫属。一般的官宦人家,根本也无从得知先帝不是暴病,实为中毒的隐情。
又或者,他想得太复杂了。
当年,调毒之人已为巢刺王所杀。如今的这一个,或为他的后人,潜入宫中伺机行事。若是这般,多半也要与宫里某位贵人相勾结。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必须找出调毒之人。这一次也是杜吟雪、沈婉儿走运,一个没吃着,一个吃了几块,也亏他用的毒少。或许,这一次本就是小试牛刀?
对,必须防着这一点:他有这样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