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道与我们来时的那条一般不二,仍是笔直地伸向前方,每隔十来步便有一对骷髅灯盏悬挂两侧。若非这些灯盏远离洞口保存相对完好,我们真会以为又回到了来时的路。
不过,这条路明显比先前的那条要长许多,我们走了许久,面前却依旧是这种一成不变的场景。在这样单调、阴森而又狭小的空间内,人很容易变得浮躁,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如此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到了变化。
前方又是一个圆形的石洞,和之前的血池地狱大小相仿,不过中间不再是血池,而是一只石床。
这只石床很奇怪,形制上一头大一头小,就如同一只削平了盖子的棺材。它有半人多高,床头床尾各有一颗青面獠牙的浮雕鬼头,床侧则钉着几条拇指粗细、早已绿锈斑斑的铜链。
头顶依然是一只七瓣骷髅盏,出口也依然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不过不同的是,出口的位置没有正对着来时的入口,而是向左偏了很大的角度。右侧的洞壁刻有石画,画中,这只古怪的石床上用铜链绑缚着一个人。那人赤着身子,仰面平躺,四肢大展,在他的双手、双脚处,各有一名秦兵手持纤细的铜针,慢慢向他的指甲缝里穿,直到两寸长的铜针全部没进指里。
“针骨地狱。”
四叔冷冷地念出了石画旁的四个字。
看着画中的场景,我的十指也不由得麻痒起来,忙别过头去,用力搓了搓双手。
这次,我们没有在洞中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进入了左侧的狭道。我很担心会再次遇到那种漫长而又挂满颅骨的通道,可事实往往不随人意,这条通道依旧那般。我纳闷这么多的颅骨是从何而来的,从它们的牙齿判断,里面有壮年,有老人,也有小孩,这么多的人,会是正常死亡的吗?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通道的尽头。这里是铜柱地狱,一根合抱之粗的铜柱立在这个直径两丈的圆洞正中。石画中,两个秦兵正在往铜柱根基处的孔洞中添加木炭,来将这铜柱烧得赤红。另有两名秦兵押解一囚犯,将其****的后背狠狠朝铜柱按去,蒸腾而出的白气遮住了犯人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
这次的出口在前方略微偏右的位置,在经历了又一段漫长而压抑的骷髅通道之后,我们来到了地上铺满半尺长铜刺的滚刀地狱。不用问,犯人会躺在这些铜刺上,从入口一直滚到位于偏左位置的出口,做完这些,犯人即便侥幸不死,也定然是个浑身千疮百孔的血人了。
我们踩着铜刺间的空隙,心惊胆寒地穿过了这片刀林,当再度踏入挂满颅灯的通道时,每个人的心中都已快按耐不住了。从进入山洞到现在,我们已经在这骷髅通道内行了一个多小时,这样走下去,何时是个尽头?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地狱,一共有多少?难道是十八个,我们来到了十八层地狱?那么,在穿过这所有的地狱之后,这条阴气森森的通道,又最终通向何方?
我们一边无精打采地赶路,一边各自把脑中的猜想说出来。吴二壮和黄大牙满是些阎王小鬼的不靠谱想法,说得和真事一样,听得人心里毛毛的。为了把他俩从虚幻中拉到现实,我插言道:“与你们的想法不同,我更关心的,是这通道的走势。这通道原本笔直一线,可为什么要在经过每个狱洞后,来一个转折?而且这些转折或左或右,角度或大或小,丝毫看不出规律,这又有何意义?”
吴二壮对我的话深有同感,附和道:“是啊,这一点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你说,会不会因为这仙道山的长度不够,容不下这许多地狱,所以才用几个转折来节省空间?”
我摇摇头,道:“如此浩大的工程,动工前一定会经过精密的计算,如果山体不够,开洞之人为什么不将这些连接狱洞的通道缩短些?再说,节省空间的方法有很多,谁又会去选择这种既不美观、又无意义的转折呢?”
黄大牙道:“要依我看哪,倒像是这山体中有什么东西,人们为了避开它,这才不得不把通道挖得左转右折。”
黄大牙的想法很新奇,我乍听之下觉得蛮有道理,但细一琢磨,又觉可能性不大,便道:“山体中会有什么东西,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地左来右去?你要注意到,这所有的通道都是直线,只在每个狱洞处才会有转折,这些狱洞就相当于一个个结点,被一条条通道联系了起来。所以,蹊跷应该出在狱洞处。”
四叔一直走在最前边,默默地听着我们大发议论,而此时,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猛地拍了拍额头:“哎呀,我怎么早没注意到呢?快跟我来!”他说着,朝我们一招手,向前方小跑而去。我们虽不明所以,但谁也没敢多问,急忙加紧步子,紧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以一种稍快却不至于使火把熄灭的速度前行,不久便来到了下一个狱洞。这个狱洞和前几个形制如一,出洞的狭道位于右侧,但折角很大,几乎与来时呈九十度。正对面是一个青铜架子,其上搁着几把长短不一、弯直各异的青铜刀剑。左侧的石画上刻着四字:剥皮地狱。一名秦兵正手持青铜短刀,对面前的犯人施剥皮之刑。那犯人被吊在半空,虽不见鲜红的颜色,但那条被蜕到腰间、似随着人体的抽搐而不断颤抖着的人皮,仍能给人一种血淋淋的震撼!
就在我们观察洞内情景的同时,四叔已锁定了这狱洞正中心的地面。他俯下身,以耳贴地,用手中短刀的刀柄轻叩着周围的岩石地面,然后闭起眼睛,拿刀尖在地面上划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圈。
四叔的这个圈划得非常圆整,我正在惊异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道,能够轻易地在这坚硬的岩石地表留下这样深重的刻痕,却见他将刀尖插入圈中,如同挖泥掘土一般,顺着这圆圈向下,挖出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洞。
我这才发现,这狱洞正中的位置原本便被人挖了一个小洞,不过又被岩石粉末混合着其他粘结剂填充了起来,单看外表和整个岩石地面没什么差别,但硬度却远不如岩石坚硬。整个小洞只有海碗口大小,入地三寸三,便见里面藏了一物。
那是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玉制人俑,立放在小洞中央。玉俑做工精细,不过玉质很粗糙,白中泛黑,看起来很不协调。四叔仅将其挖出了一半,可见在它的目、耳、口、鼻处,皆扎着一根又细又短的银针,而它裸露在外的上身,则刻满了许多歪七扭八的符文。
见此情景,我们深觉诧异。黄大牙不知分寸,道了一声:“呀,这鬼洞里边竟还藏了古董?”便上前伸手打算把这玉俑抠出来。四叔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怒道:“你小子要财不要命了,你可知这是何物?”
黄大牙抖抖手,一脸无辜道:“这是……何物?”
四叔面色凝重,道:“此物,乃是用死玉雕琢的锁魂玉俑!”
四叔说,玉埋土中,若与金相近,时间久了便会受其克制,变得泛黑而干枯,乃不祥之物,可用于封锁怨魂,是为死玉。面前的这只玉俑,正是用整块死玉雕琢的,并被人施法缚咒,封锁七窍,以便能更好地困住周遭的怨魂。
我们听得胆寒,难道我们现在所置身的洞中,飘满了怨魂?这样想着,浑身的汗毛便都竖了起来,左瞧右看,可哪里看得到丝毫的不妥之处?
我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又见四叔在一旁的地上用石子摆了些什么,凑近一看,一眼便认出了他所摆何物。
七颗石子,排列成一个勺子的形状,是北斗七星。
他不断调整着每颗石子的位置和角度,然后道:“没错,我们遇到的并不是什么十八重地狱,这里总共只设置了七重,是七星狱魂阵。”
“七星……狱魂阵?”
我前些年曾遇到过一种尸桃迷阵,自那以后,便对阵法一直有着源自内心的恐惧。而如今所遇到的这七星狱魂阵,听起来似乎更加的厉害。
四叔见我神色紧张,便解释道:“你们不用担心,有道是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此阵以北斗为基,专治恶鬼,不惩活人,乃是现存记录中最古老的阵法之一。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布,于山中开出七处洞眼,以借北斗之辉,引山脉之气。因其工程极为浩大,故出资布阵者,必权倾一方。但此阵除了囚困怨魂使其不得超脱之外,并无他用,就这点而言,后人研发出了许多更加简单却能达到同样效果的阵法,故而此阵早已失传。”四叔说到这,用手点了点面前的七颗石子,“这是我按七星的方位,摆出的七处洞眼。我们从这勺柄的尾端进入,所经过的每一个圆洞都对应了一个星位,我们现在到了第几个圆洞?”
我想了想,道:“第五个,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第五个圆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