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毛仙站在道路的中央,口中发着低沉的怒吼,用一双圆鼓鼓的黄眼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它的怀中,则是一只体长不足五十公分的小毛猿。
那小毛猿一脸的邪气,一只脚上缠着厚厚的药草,分明就是抓伤四叔、被我用短刀扎穿了脚掌的那一只!它在母亲的怀中蜷着身子,看到我们的时候,猛地挺起上身,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爪,指着我们“吱吱”地叫了起来,露着满脸的愤恨之色。
这小畜生竟然领着它的猿妈妈来找我们复仇!
面对此情此景,我一时愣在了当场。脑海中浮现出上幼儿园被同学欺负,领着妈妈跑到同学家里,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就是这兔崽子欺负我” 时的场景。这赤脚毛仙,竟真的有这般灵性!
大毛猿面露凶光,似乎随时都要冲上来拧断我的脖子。我真想问问它,你是否知道你的娃娃差点咬断我四叔的脖子?只可惜言语不通。于是我只好紧握短刀,冷冷地与它对视。
大毛猿见自己以一敌三,始终没敢扑过来,但它也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动不动地怒视着我们。
我和四叔、雨晗交换了一下眼色,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打算从它的身旁绕过去。可我们刚一迈步,便见它忽然弯曲双腿,将身子向前塌了下去。
我一惊,以为它要突然发起进攻,便止住脚步,将短刀横在胸前,做好了御敌的准备。谁知它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直冲过来,而是猛地挺直胸膛,伸长脖子,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声音凄哀婉转,洪亮中透着几分飘渺,仿佛是从鬼谷直冲九霄云外,在绕了一圈之后又落回来飘进我们的耳朵,十分慑人心魄。若不是我们身处此地,精神一直高度紧绷,恐怕真的可以被这哀戚的声音催下泪来。
这长啸尚未停止,就听密林深处传出了另一声同样哀婉的长啸,紧接着又传出了第二声、第三声……回应之声不绝,从四面八方相继涌了过来,不消片刻,便见雨雾中黑影晃动,我们身周已汇集了七八只赤脚毛仙。
我们三人都吃惊得变了颜色。
这群毛猿中,小的也就一米多高,而较大的两只,恐怕已超过了两米。它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如一群饥饿的豺狼,发着低沉的怒吼,从四面朝我们缓缓围了过来。而在不远处的密林中,枝叶哗哗作响,似乎还有更多的毛猿,朝此地聚拢而来。
它们四肢健壮,手爪如钩,若是蜂拥而上,定会将我们撕成碎片!
我和四叔、雨晗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先下手为强,趁它们的包围圈尚未完全形成之际,杀出一条血路逃生。于是三人各提短刀,齐齐呐喊一声,朝着一侧最为薄弱的地方猛冲过去。
这一侧是一只和我个头不相上下的毛猿,不过它与身旁的同伴距离尚远,如此便出现了一个空当。我们抓此契机,横刀直闯过去。那毛猿目中闪过一道异芒,在我们冲到近前的时候,突然向身侧一跃。它下肢奇长,这轻轻一跃便跨出了六七尺,直接给我们闪出了一条通路。
我心中暗笑,看来这些毛猿并没有外表所透露的这般凶狠,倒像是一帮乌合之众,遇到我们这几个拼命的,便个个胆怯退缩。
我们从豁口鱼贯而出。我处在最后,忽觉背后恶风不善,危机之中不及多想,骤然回身一刀。那毛猿正自跃到我身后,打算实施偷袭,突见面前刀光一闪,匆忙向后一撤身,身躯十分灵活,竟于电光火石间躲过了我的一击。
我抬头一望,身后的毛猿们已迈开双腿,如潮水一般迅速向我们逼了过来。我一推四叔和雨晗:“我断后,快撤!”
我们拼命朝着前方跑去,可身后的毛猿速度非常快,转瞬便逼到了我们近前。我胡乱挥舞了几刀,驱开近身的毛猿,然而更多的却已聚拢了过来。身后的荒草路上,身侧的灌木丛中,头顶繁茂的树冠之间,到处都是毛猿的身影。它们如同一群鬼魅,在阴暗的林间飞腾跳跃,口中发出阵阵“呜呜”的怪啸。
这群家伙并没有直截了当地一拥而上与我们血拼,而是不时的从侧方进行侵扰。猝然一记扑杀,随后便及时地撤身而退。我又急又怒,身上挂了许多道口子,雨衣也被扯得一道一道的,却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回击。
眼前尽是忽左忽右的猿影,晃得人眼花缭乱。我们慌不择路之下,如三只发疯的野兽般胡冲乱撞,依旧无法摆脱毛猿的纠缠。慌乱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毛猿所采取的,不正是原始人类猎杀凶猛动物的方法吗?
我们的祖先在狩猎时,为了避免伤亡,对一些大型凶猛的动物,往往并不直接采取攻击,而是一边用怪吼进行恐吓,一边从侧面进行侵扰。这样一点一点消磨猎物的意志力,待到猎物力竭之时,再蜂拥而上,一举将其猎杀!
我脑中“嗡”了一声。我三人竟然成了即将力竭的猎物,在毛猿的围追之下,做着困兽之斗!
这时四叔也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停下身子,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呼,呼……别,别再跑了,这些毛猿,在故意消耗我们的体力!”
毛猿似乎看出了我们放弃突围的打算,丝毫不给我们喘息的余地,齐齐扑了上来。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牙关一咬,心一横,提刀在手,直奔冲在最前面的毛猿。
刀刃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横扫而过,那毛猿往后闪身躲过一击,随后双足蹬地,趁我门户大开之际,猛力扑了过来。我早已料到一击难成,短刀余力未消,便突然一翻手腕,刀刃随之再次划过身前。
那毛猿躲闪不及,肚皮一下被豁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肠子混杂着鲜血一齐滑了出来。可它竟然一声没吭,低头看了看血淋淋的肚皮,一把抓起流到外面的肠子,从伤口处硬塞了回去,转而继续朝我扑来。
我还没缓过神来,便已被扑倒在地。它那沉重的身躯将我压得差点背过气去,锋利的爪子直接抠进了我的皮肉,血盆大口则直朝我脖子咬了下来。
我双臂被其制住,只得下身加力,抬脚猛力蹬在它腹部的伤口处。这一下几乎用尽了我的全力,整只脚都陷入了它的肚肠之中,疼得它发出一声惨嚎,随即翻倒在地。
我顾不得伤口传来的疼痛,捡起掉落身旁的短刀,欲结果了它的性命。可这时忽见侧后方黑影一闪,另一只更大的毛猿又扑了上来。我猛然回身,举起短刀以泰山压顶之势朝其头颅劈下。它不及躲避,只得向旁一侧头。短刀重重地剁在了其肩头上,两寸多宽的刀刃全部陷进肉里。它发出一声痛哼,朝我恶狠狠地一龇牙,直接用手爪攥住白刃拔了出来,不顾肩头鲜血喷涌,伸臂膀将我死死勒住。
这只毛猿比我高着一头,两只手臂十分强壮,如同一只铁钳。我受其所制,只觉胸口发闷,不由得一阵窒息。它低下头,张开大嘴朝我头颅便咬。倘若真的被其咬中,我的天灵盖恐怕都得碎裂!
危急关头,我不等它巨口落下,猛地将头抬起,奋力向上一顶。耳中只闻“当”的一声,头脑一阵眩晕,眼前金星乱冒,同时听到毛猿“嗷”地嚎了一声。可能是被我一顶之下咬断了舌头,它的五官因痛苦而剧烈扭曲,一口鲜血喷出,而后伸爪捂住嘴巴,掉过身去发疯一般钻入了林子的深处。
我被它喷了一脸鲜血,腥臭扑鼻。抬手胡乱擦了一把,摇摇晃晃地拾起地上的短刀。头顶传来阵阵锥心般的刺痛,我知道一定是因为用力过猛,把头撞破了,可形势危急,也无暇过多考虑。
忽听侧方传来雨晗的一声惊叫,扭头正看见一只毛猿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压制在一根粗大的树干上。它身上扎着雨晗的短刀,却丝毫不显疼痛,只欲取了雨晗的性命。我红了眼睛,鼓起全身气力猛冲过去,纵身一跃,挥起短刀狠狠地砍在了它的脖项上,将其脖项生生砍断!
毛猿的头颅随着我短刀划出的弧线飞出去老远,一直滚入旁边的灌木丛中。雨晗一把推开仍掐着她脖子的无头猿尸,猛吸了几口气,说了声“谢谢”,却又突然瞪着我身后惊慌地叫道:“小心!”
我意识到了身后的危险,但此时已心力交瘁,头脑也跟着迟钝,实在没有能力再做出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掉转刀头,用力朝身后捅去。只听“噗”的一声,身后的毛猿直撞在锋利的刀刃上,被穿了个透心凉。可它同时也挥舞起手臂,在我背部狠狠划出了三道血口子。
我被巨力带得站立不稳,跌出去几步摔倒在地,仰面正瞧见一只丑陋的毛猿跃了过来。它骑到我身上,张开血盆大口朝我脖项便咬。
这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只有毛猿那张生着粗长黑毛的脸。它露着猩红的舌头,两排褐黄色的尖牙伴着腥臭的气息朝我刺了过来。我已筋疲力尽,没有丝毫的余力去反抗了。我突然觉得,这样躺着是多么的美好,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问,所有的痛苦、烦恼、压力都将在下一秒烟消云散。
然而,一起消散的,还有幸福、梦想、信念……和生命。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