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四叔虽不相信所谓的成仙之事,但对赵老汉所说的仙洞,仍深感好奇,因此决定与他到前方,看个究竟。
三人沿着玉道再次前行。
空中漫舞的玉蛾将周围映得碧绿,两旁的三十八圣子像垂手而立,目光炯炯,冷冷地注视着我们,让我们感觉仿佛是行走在一条通往阎罗殿的道路上,不禁脊背直冒凉气。
行了不久,眼前豁然开朗。
此番探访桃花源,我实在见识过许多平生未见的壮丽景致,即便如此,我仍被眼前的美景惊得目瞪口呆!
这条玉道的尽头,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玉窟。玉窟正中,则是一座由青脂玉雕凿成的圆形仙台,仙台上生有一株巨大的尸桃树。
这株尸桃高达数丈,树冠如盖,向四周伸展开来,竟将这数十丈之阔的洞窟遮得严严实实。繁密的花枝受生长空间所限,彼此压制,纵横交叠,向上一直触到洞窟的玉顶,向四周则与洞窟四壁相接。桃枝受到挤压,枯蛇般沿着四壁游走,其中有不少竟已深深扎入青脂玉中!
桃枝和花瓣上,栖落着满满一层玉蛾,庞大的树冠因此散发着碧绿的荧光,与洞壁的青脂玉交相辉映,宛如仙境。
巨树树干的中空,黑乎乎的树洞如一张大嘴,吞吐着荧光闪闪的玉蛾。紫红色的树皮干枯皲裂,在四周玉蛾荧光的映衬下,透着淤血般的颜色。树下有八口泉眼,按八方之位排列,泉水喷涌,汇聚成一条小溪。碧绿的溪水缓缓而流,将仙台环绕一周,而后注入洞壁下,直通山外。溪中亦有许多悬浮的妖藻,偶尔可见几尾尺长的骷髅怪鱼从水面探出头来,想必山外碧湖中的妖藻和怪鱼,皆出于此处。绿溪上并排横跨着三座拱形仙桥,皆由青脂玉砌成,直通仙台。
面对此景,我不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赵老汉说,仙台上的这株巨树便是天父的遗蜕所化,桃源人死后,皆要被安置于树窟内,盘坐七七四十九天,如此,灵魂便可超脱俗世,荣登仙途。
我嗤之以鼻。对赵老汉这种鬼迷心窍的人,再多的解释与劝阻也是枉然,就任由他去吧!为了他的仙梦,让他陪伴他的天父长眠于此!
无数的荧光玉蛾恣意在空中飘舞,赵老汉穿过这些绿色的精灵,缓步踏上中间的仙桥。
他站在桥上,回首朝我们挥手作别。我和四叔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目送着这位走上歧路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就在此刻,我突然发现赵老汉那张朝我们微笑着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邪的笑容。我被这邪笑弄得突地打了个寒战,随即想到可能是这玉窟内的荧光造成眼睛的错觉。
因此我稍微低下些头,撩高眼皮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赵老汉的脸,以确定所见非实。可还没等我分辨清楚,便听得尸桃巨树那茂密的树冠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这声鸣叫宛若天籁之音,伴着玉壁激荡的回声,震得人耳膜发颤。与此同时,便见树冠之中,飞射出一只巨大的凤凰!
没错,是凤凰。鸿前鳞后,鸡首燕颌,龙纹蛇颈,鱼尾龟身,与仙庙石阶底下的雕像一般不二。它身长逾丈,鲜羽似火,眼放金光,在一声怪鸣后,拖着粗长的红色尾翎,若一只火焰之箭般,朝我和四叔扑过来。
仙桥上传来赵老汉狞笑的声音:“你们这些罪人,我要你们为杀死圣子付出血的代价!”
事后我曾疑惑过,这只凤凰为什么对登上仙桥的赵老汉不予理睬,反而袭击静处在仙台外侧的我们,不过想想便清楚了。
它作为桃花源的守护兽,常年栖息在尸桃巨树上,一定能够嗅出赵老汉体内的尸桃核,因而将其视为桃花源人。而我和四叔这两个外乡人,贸然闯入其领地,自然成了它的攻击目标。
赵老汉显然对此中情由十分明白,这只老狐狸至死还打算留我和四叔两人陪葬,着实心胸险恶。
我和四叔万万没想到,这玉山中竟真的藏了一只凤凰,惊骇下反应已慢了几分。
我本想闪身躲避,可看这只凤凰来势汹汹,又唯恐躲闪不及,只此一愣之机,这道红色的火焰便携着恶风袭至近前。
危机下我的脑中已无暇顾及过多,双手举起短刀,便要迎头照这凤凰劈下。
凤凰的速度快若疾风,就算此刀真的劈中,恐怕我也要被它那庞大的身躯撞得骨断筋折。可当时事发紧急,大脑根本没想这许多,一举一动皆源自原始的本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觉身侧撞来一人,确是四叔。
他一下将我扑倒在地,而与此同时,凤凰从上空呼啸而过,利爪划过他的后背,鲜血飞溅。
“你不要命了!”四叔顾不得疼痛,朝我大吼道。
此时我才为自己刚才的冲动之举感到后怕,急忙将四叔从地上扶起,却一眼瞄见了他挂在腰间的火鸽子。
凤凰一击未成,在半空围着玉窟盘旋一周,然后怪鸣一声,再度朝我们袭来!
我已将火鸽子拽在手中,以最快的速度点燃火箭,对准飞扑而来的凤凰,扣动了扳机。
耀眼的白光如一道锐利的闪电,撕破了碧绿的洞窟,倾注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朝凤凰激射而去。
然而令我错愕的是,那凤凰的反应极是灵敏,见火箭来势不善,猛地向上一冲,竟在这电光石火间,将避过了火箭。
我虽一击落空,却也阻住了凤凰的来势,它那庞大的身躯从我头皮上空掠过,在半空斜向上画出一道火红的弧线,可是,它身后拖着三根粗长的尾翎却朝我头部甩了过来。
那尾翎长逾两米,赤红色的细长绒毛内,裹着粗如鹅卵的筋肉,携着劲风扑面而来。
我暗道不好,急忙纵身后跃,同时下意识地抬胳膊护住头脸。只觉一阵剧痛,尾翎击打在我的手臂,将我摔翻在地。
面对它的力量,我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的臂骨几乎被它撞得断掉,但生死攸关,也顾不得疼了,翻身站起,打算找个有利的地势周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发现这玉窟内,竟发生了一幕惊心动魄的变化!
火鸽子激射出的短箭拖着一道长长的白色火尾,将原本绿荧荧的仙洞照成耀眼的惨白。在这金属燃烧发出的强光下,所有玉蛾皆失去了光彩。它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从踏上仙桥的赵老汉身侧飞过,而后在三个人六道目光的注视下,一头扎入了尸桃树那一人多高的树窟中。
粗大的树干好比一副被满树桃花吸干了血液的干瘪躯壳,树窟中则积蓄了大量的可燃腐气。这些可燃腐气被箭头处镁铝混合材料燃烧所产生的高温引燃,在狭小的空间内猝然爆裂。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化学能在这一瞬迸发出来,由内而外,顿时将那粗大的树干裹在了烈火中。
爆炸产生的气浪,将我推得趔趄了一下,急忙蹲伏在地,来稳定自己的身子。
“不要啊——”赵老汉发出一声绝望的号叫。他离得近,被气浪掀翻在地。然而气浪一过,他便挣扎着爬起来,直朝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尸桃巨树奔去。
烈焰迅速向上,朝树冠漫延,等他几步奔至树旁时,整株巨树都已处在一团大火的包裹中。
他泣血般凄厉地哀号着,绝望地瘫倒在地,随后竟又在一瞬的犹豫后猛得从地上跃起,纵身跳入淹没在烈焰中的树窟!
老人佝偻的身躯被映成一片橙红,而后瞬间被熊熊烈焰吞没,哀叫声戛然而止。
这一瞬,天地仿佛都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只是一瞬,洞窟中便又出现了更为触目惊心的一幕!
巨树茂密的树冠上原本落满了玉蛾,这些玉蛾一触火焰,立即燃烧起来。体内散发出荧光的物质此时竟成了易于燃烧的燃料,将这些玉蛾化作一只只裹在火团里的火蛾。
这些精灵忍受不了这烈火焚身之苦,发疯般四下横冲乱窜,将飘舞在空气中、趴伏在玉壁上的同伴也一一引燃。霎时,整个玉窟化作一个漫天乱舞的火的世界。
由于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等我们认清了眼前的形势,便已经身处大火中。
这些飞蛾被火焰抽干了血液,发出“咝咝”的响声,胡乱冲撞到我们的身上、脸上,我们只觉阵阵火辣辣的疼痛。而头顶便是那处在烈火包围中的巨大树冠,我们被扣在这片火海下,滚滚泼下的热浪烤得眼前一片通红。
我猫着腰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距离火焰更远些,一边匆忙拍打被引燃的衣服,一边拉住身旁的四叔,在眼花缭乱的火团中抬头迅速判断了一下洞口所在的大致方位,便要朝洞外奔去。
在这危急的情况下,每耽搁一秒都很可能让人错失逃生的良机而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