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后,平儿方才端着一个铜盆从里间出来倒水,再叫丫鬟进去伺候。
已是初春,午后恹恹,黛玉用过了饭,携了一个贾母赏赐于自己的丫鬟,名叫紫鹃的,往新辟的园子散步消食去。
二人一径走着,过了一处花木森森的轩榭,走过一道屏障,下了回廊,前方乍现的就是一个石洞。洞旁佳木葱茏,一带清流。黛玉引之为奇,又走几步,但见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栏玉砌,皆隐于山树花木之间。林中又有一白玉小亭,黛玉有些累,便欲过了桥,往小亭而去,倚栏坐一坐。
刚走到亭侧,就见一旁的柳树丛里,悠然转出一个佩玉的青袍少年。黛玉定眼瞧了一瞧,知道此人是年方十四的宝玉了。
她默默出了会神,方淡淡迎上前去,行了个礼,慢道:“见过宝玉表哥!”
宝玉手里握着卷书,正打算抄近路,走出园子,往东边的宁府而去。不期然就在此处见了黛玉。他看着她,停下了脚步,嘴边挂着笑。只看了她一眼,心里就觉得说不出的熟稔亲切,笑道:“想必,你就是姑妈的女儿,小名叫做黛玉的妹妹了?”
他从蟠龙寺进香回府,一直被母亲拘着在屋里抄写经书,过了三天,方将经书抄完了,这才得了空。他亦想去祖母屋里见一见姑妈的女儿,祖母已然催促几回了。但当前一步,他还是想去宁府,探视一下蓉大奶奶秦可卿。为了迎接贵妃回府,府内上下俱是喜气洋洋,唯独忽视了可卿。
到了剑拔弩张之时,宝玉料想可卿这几日定然煎熬。贾府虽和废太子有旧,但皇上施了恩,这做臣子的就要懂领情。何况,如今废太子一党已远遁边界,贾府审时度势,仅为了避祸,也少不得要将可卿丢出去了。
虽然于名分,他是长辈,可卿是他侄儿媳妇,但心里关心她的安危,于这些礼法也只能先不管了。好在,有贾蓉作陪。
于他而言,黛玉是初见,言语间自是亲切。可于黛玉而言,因知以后的他,所以心里就更怜惜彼时的他。他是这世上待她好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而她亦是懂他的人。
仅看他的温润笑颜,黛玉就知道,前世今生,这点依旧没变。“宝玉哥哥急匆匆的,这是要往哪里去?”
黛玉看着他行走的方向,心知大概是往东院。想到此,这心里就倏忽一惊!元春省亲前几日,可不就可卿过世之日么?
前世,她只知可卿染病急骤离世,个中缘由,她不得而知。即问外祖,外祖对此也是遮掩。因此,对于可卿之死,黛玉的心里,一直存了疑惑。
前世那些自己不解的,犯疑的,愤懑的,抑郁的,她都无机会了解清楚。今生,她有了机会,终是要问上一问,寻一寻答案。
“哦,我往东府聊会天去,免得犯春困!”不知为何,虽然是初见,但宝玉见黛玉言语行动无半点扭捏,大方落落,和她叙话,倒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熟稔自然。
“是吗?我来了府里几日,认了些许亲眷。只是还没去宁府拜见那边的舅舅表嫂,总觉得不妥!”黛玉的言下之意,是想有个人引着去宁府。她还未成年,宝玉远未及弱冠,二人纵然相携,也没什么打紧。
宝玉听了,便低头沉思了一会。方诚挚道:“林妹妹热枕,原我也该领着你去。只是今天恐不大行,改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