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清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沉默先生,水在餐桌上,你要是无聊可以开电视看。”
“嗯。”他淡淡应了声,却没有动作。
厨房的卿清揭开电饭煲,看着里面剩下的冷饭,闻了闻,没察觉异样,又尝了一口,好像还可以吃。
她大声问外面的人:“沉默先生,你想吃蛋炒饭吗?”
“不想。”楚西辞硬邦邦地拒绝,“酱油拌饭有什么好吃的。”
“那好吧。”
卿清也没空再管他,洗菜做饭,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一道干笋炒肉刚装上盘。
“能去你房间看看吗?”
厨房门口忽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摔了一盘菜。
她惊魂未定,嫌弃地挥着锅铲赶他:“随你随你!”
楚西辞推开卧室的门,入眼的场景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没有很整洁,却绝对不脏乱。女孩子喜欢用的瓶瓶罐罐寥寥无几,桌上摆着小时候海贼王的模型,墙上贴着拳王阿里和山下泰裕的旧海报,房间角落里有练习的沙袋,还有一副拳击手套。
他曾经去过一次卿清的房间,在中考完那天晚上。卿清的父亲做了一桌子菜,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他进门的时候,卿清正在受罚,两脚朝天贴着墙在倒立。看见他进来了,卿清保持着倒立的姿势,以手代足挪上前迎接,几乎碰到地面的脑袋朝他晃了晃,笑着说:“你随便坐,别客气,别把自己当外人。”
“卿清,你给我贴回墙上去!”卿爸爸严厉的声音伴着饭菜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随后温和了语气,“西辞啊,你坐一会,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啊。”
楚西辞四处环视了一圈,走进卿清的卧室。推门之前他并不知道房间属于谁,只是比较他们两家的住房建筑结构,推测从这间房可以看见他母亲的卧室。
果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他母亲卧房的窗户,不过对面拉上了窗帘,什么都不看清。那时候,他母亲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没有出来。
他心情有点烦躁。
卿清倒立着想从门外悄悄爬进来,悬在空中的脚一不留神撞在了门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忍过去痛处,看着楚西辞笑。
“沉默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房间很好看?”
他才意识到那是她的卧室。
那是楚西辞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墙上醒目的位置挂着几把冲锋枪模型,房间中央吊着沙袋,门后面贴着泰森和海贼王的海报……
这么多年,她的爱好如初。楚西辞缓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的卿清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和同样身穿警服、满脸慈祥笑意的父亲并肩而立。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是她警校毕业那一天……
楚西辞对父亲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他记忆力很好,幼年时的事几乎都记得,唯独对父亲,他没有一点印象。后来被接去英国,他也很少见到那个为他的诞生贡献了一颗精子的男人。
如果以前有过幻想,大概父亲的形象就是卿清爸爸那样吧,宽厚的长者,很爱笑,这一点卿清跟她父亲很相似,偶尔也会动怒,那时候卿清的惨叫声会通知整条街她在挨揍。他也是个好警察,因公负伤的次数和家里的锦旗数量足可证明……
“楚西辞,吃饭啦!”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渐近。
他抬头,看到卿清已站在门口,整个人仿佛被光笼罩着,她的笑容在明媚的光圈里显得格外温暖熟悉……他有瞬间的恍惚,眼前重叠了卿清十四岁时那张带笑的脸,如冬日暖阳,让他冰冷封闭的心透进一丝暖意。
“发什么呆呢?”
卿清走上前取过他手里的相框放回原处,有些不自然地扯开嘴角,拉着他往外走。
“走啦,去吃饭了。”
他将她眼中一瞬而过的悲伤看得分明,微皱了皱眉,秉持了一贯的沉默。
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两菜一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卿清按记忆里他喜欢的口味做的,偏清淡。
不知道他觉得味道怎样……她边扒着饭边悄悄留意对面人的表情。
楚西辞喝下一碗汤,说:“晚上做排骨吧。”
卿清想了想,好像买了排骨,于是点头问他:“想吃红烧的还是炖汤?”
“随你。”
“噢。”随她,那就炖汤吧。
卿清往嘴里塞了一口菜,想起来什么,问他,“对了,你什么回来的?”
“有三个月了。”
“如果没有赵倩茹的案子,指不定猴年马月我们才能再遇上呢。这么说起来……”卿清咬着筷子,摇头晃脑地朝他笑,“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嗯。”楚西辞点头,“孽缘。”
卿清无所谓地耸肩,笑眼弯弯:“孽缘也是缘嘛,好过没有啊。”说完还心情愉悦地边哼着不着调的歌,边往嘴里夹菜。
楚西辞看着她,有点无奈。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对啊。”她答得自然干脆,毫不犹豫,“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一天三遍死缠烂打地烦你了。”
“为什么?”他难得表示好奇。
她握着筷子的手豪气一挥:“祖国尚未统一,哪能儿女情长!”
“……”
楚西辞用纸巾默默地将手背上那颗自她筷子上飞过来的饭粒捻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卿清的东西虽不多,收拾起来却也费了些工夫。
楚西辞阖目坐在沙发上,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动静,忍了忍,出声:“卿清,桌子不能带上车。”
卿清抱着木桌往外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嘟囔道:“这可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她看了看沙发上依旧闭着眼的人,最终妥协,“那我搬去送给楼上的爷爷。”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卿清陆续把电视机、微波炉、连同沙袋,都搬到了楼上。
隔着天花板楚西辞都能听到老人再三的感谢声,他揉了揉耳朵,觉得有点吵。
折腾到下午,卿清总算是收拾完,两人拖着箱子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对门的阿姨从屋内出来。
“阿姨。”卿清叫了声。
她笑眯眯地跟卿清点头打招呼,目光却瞥向她旁边的楚西辞和两个大箱子。
“哟,这是要跟男朋友出远门啊?”
卿清挠头笑了笑,正要解释,楚西辞却已经先开口。
“我是她老板。”
阿姨脸上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
“不错啊小姑娘,把老板变成男朋友……”
卿清一下子没绷住,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朝阿姨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大拇指。
“阿姨您真有眼光。”
那阿姨也跟着笑,还要说什么,被楚西辞“好心”提醒:“阿姨,您孙子还有十分钟放学。”
阿姨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下子着急起来:“哎哟,还真是,我要来不及了。”说着返身锁上门就往楼下走。“我先走了啊,你们小两口玩得开心。”
“阿姨再见,路上小心。”
卿清目送她下楼,扭头看着楚西辞。
“我如果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阿姨要去接孙子还有她孙子的放学时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他说:“不会。”
“那就好。”卿清微笑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出门的时候,我看见里面墙上挂着照片,只有父母和孩子。她的手很粗糙,长时间做农活,显然是最近才被子女接到城里来,原因自然是来帮忙带孩子;她出门的时候袖口是湿的,指甲缝里有菜叶,如果不是紧急的事不会在洗菜的时候出门,而且她口袋里还放着一个棒棒糖,是给小孩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孙子放学的时间?”
“我们开车来的路上只经过一家幼儿园,外面挂的牌子上写明了放学时间。”
楚西辞提了行李箱从她身前走过,淡声提醒。
“嘴巴合上,有苍蝇要飞进去了。”
陈队和卿清的父亲是警校同学,两人是几十年的老友。他自己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读书,所以卿清打小就被他当半个女儿来看待。
自从父亲因公殉职之后,一直都是陈队在照顾她。卿清坐在车里,想了很久,最终决定给陈队打个电话。
“喂,陈叔,我想跟你说个事,我搬家了,楚教授聘我当他的助理,我搬去他那边了……”
那边的陈队迟疑着,迸出来两个字:“同居?”
对于陈队这样两袖清风,正直正经到有点古板的长辈而言,说出这两字,绝对需要一定的勇气。
“没有,你想哪里去了?”卿清有点无奈地否认,解释道,“楚教授他家很大,我就是为节约房租图个方便,而且住在那边也只是想当好他的助理而已。”
“他为什么要聘你当助理?”
“当然是看重了我的才华。”
陈队沉默了三秒,不太确定地问:“……看重你的什么?”
“还有我的美貌。”
旁边驾驶座上的人幽幽望一眼过来。
“你会不会想太多?”
卿清捂住手机,朝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难道你还看上我青春无敌的肉体了?”在脸皮厚度这方面,她还没输过谁。
楚西辞有点无奈,不再开口——她无赖的时候,他一般都不作理会。
卿清重新将手机挪到耳边,里面传来陈队的声音,难得的语重心长:“卿清啊,我跟你爸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个交代,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还是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前途多考虑……你自己想清楚,陈叔盼着有一天能看到你回警队复职。”
卿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会考虑的。”
“有空就回来家里吃饭。”
“好,陈叔你忙吧,我挂电话了。”
卿清关上手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楚西辞说:“要是困了就睡一会。”
“嗯。”卿清点一点头,失神地望了会儿窗外,轻声喊他,“楚西辞……”
“嗯?”他微微侧目。
她扭过头,脸端得严肃:“我再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楚西辞淡定地看着前方路面,友好给出建议:“你还是睡觉吧。”
卿清常有这种人来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