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整洁干净，除了地上一摊血迹，地板光洁可鉴，可是凶器……却不知所踪。
小五接着话说：“房子收拾得很干净，应该是为和她丈夫见面做准备，看死者的打扮，很有这个可能，其他的没有异样。”
“这就是最大的异样。”卿清蹲在尸体旁，“她怀疑她丈夫出轨，正要跟他离婚。”
小五说：“也不能排除她突然改变心意，要跟她丈夫复合的可能性。”
“不可能。”
男人极淡的一道嗓音自身后传来，竟带着几分阔别经年的熟悉，像极了记忆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他说：“卿清，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卿清，你很烦。”
“卿清……”
他也曾绝望地看着她，说：“卿清，我哭不出来。”
卿清僵硬地回头，不过粗略一眼，旧年往事伴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袭上胸口，几乎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自己最近真是太累了，竟然眼花到看见楚西辞，有些好笑地揉了揉眼眶。
身旁的宋柯介绍说：“陈队，这位是今天来讲座的楚西辞，楚教授。”
楚西辞……故人西辞，原来，真是她的故人。
身后那人走近了几步，沉缓的脚步声停在她身旁，卿清有些艰难地侧了侧头。
他相较当年似乎又高了些，深色风衣，墨发垂至耳际，极好看夺目的一张脸，俊逸逼人。只是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初，一贯淡淡的，像没有焦距，总让人以为里面空无一物。
此刻，他平静淡漠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说：“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要与丈夫和好的晚餐上，不戴结婚戒指。”
众人望向死者的手，其上光洁，果然没有婚戒。
陈兴正打量着说话的年轻人，觉得有几分眼熟，他快五十岁了，记性已经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楚西辞来到陈队面前，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伸出来。
他说：“陈队，好久不见。”
陈队迟疑着握住伸来的手，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突然想起来什么，颇具威严的眼睛瞪大了，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你小子啊！我就说名字和人都看着怪熟悉的！那件案子之后，你就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除了卿清，在场的其他人都一脸困惑，不明所以。陈队这才反应过来，当下不是寒暄的好时候，咳嗽了一声，恢复了先前严肃的神色。
楚西辞缓步走到窗前，往下望，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刚才那个男人站的位置。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腹轻轻擦拭过窗台，轻碾了染上的灰尘，回头问卿清。
“你进来的时候门是开的吗？”
卿清愣了愣，点头。
楚西辞迈步走向厨房，打开柜子检查了一遍；接着走进卧室，四处翻了翻；又看了看书房，最后往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的推窗没有上锁，下面放着一双被挤压过的女士拖鞋。他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鞋面和鞋底，随后攀上窗台，发现白壁上有几处磨损，大小正好是成年男人的掌痕，楚西辞向外探出半个身子。
外墙上有个空调箱和水管，窗下还有几棵樟树，葱郁茂盛枝叶繁密，手脚利落的，可以从这里爬到楼梯窗口。
楚西辞从窗台上下来，边往外走边说：“凶手是男性，身高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三，年纪在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身体强壮，之前长时间从事体力劳动，有前科，被抓进去过，心理素质强，与死者熟识，已经发生过性关系……”
楚西辞驻步客厅窗前，淡淡补充道：“他还有烟瘾，在杀人之后抽过烟。”
陈队问：“你怎么知道？”
“窗帘上有烟味。”
“可能是死者抽的……”
“不可能。”
小五疑惑：“为什么？”
“因为她怀孕了。”
陈队却是不信：“你怎么知道？”
卿清默默举起手。
“陈队，他说的是真的，不信你让宋姐检查。”
楚西辞继续说下去。
“凶手很冷静。杀人之后，为了避免留下脚印，他穿着死者的拖鞋在房间里待过一段时间，这点，可以从拖鞋底部沾染的烟灰上看出来，等天黑下来以后，他就借厕所的窗户离开现场。”
陈队脸上惊愕，还来不及说话，兜里的手机已抢先发出了声音。
他拿出手机：“喂，何斌。”
“陈队，您过来一趟，监控室里有发现！”
他们赶到监控室的时候，陆佳琦已经带着物业管理等在那里。
“陈队，这是死者的资料。”陆佳琦将一份********交给陈队，“死者赵倩茹，今年四十二岁，是年初自己一个人搬进锦绣家园的。我联系了她丈夫，不过她丈夫现在人在淄南市出差，赶最快的班机也要明天上午才能回来。”
物业主管一脸欲哭的模样。
“警官，我们小区一向管理得很好，连失窃都很少有啊……”
“行了行了。”陈队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说这些，现在命案已经发生在这里，你还是先配合调查，等案件水落石出，再想想以后怎么跟户主解释吧。”
他绕到坐在监控视频前的何斌身后。
“有什么发现？”
“陈队你看这一段视频。”
何斌播放了下午六点的一段监控录像，视频里画质清晰地显示，下午六点零二分的时候，有名男子敲门进入赵倩茹所住的1907，半个小时后，男子神色慌张地冲出来。
除此之外，再无人进出1907。
卿清认识这男人。
“这就是赵倩茹的丈夫。”
陈队问：“你确定？”
卿清肯定地点头：“我见过他很多次，绝对不会有错。”
小五看一眼旁边沉默的楚西辞，忍不住道：“你这监控器没问题吧？”
物业主管忙答道：“监控器昨天出了毛病，今天下午我们就已经派人来修理，这是才修理好的，不会有问题，维修工还特地检查过。”
陈队转身宽慰似的拍了拍楚西辞的肩。
“楚教授啊，我觉得你刚才那一番推理很有道理，但是你还年轻，破案这事啊，也不总是那么玄乎，还是得交给我们来，有发现，我会再通知你。”
楚西辞看着监控视频里的人，淡淡地说：“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根据死者的伤口判断，凶手身上应该染了大量的血，但是他身上的外套和衬衣都是浅色，进出也是同一套衣服，没有换过，也没有沾上血迹。而且凶器你们至今没有找到，应该被凶手带走了，是一把刀具和带血的衣服。为了不引人注意，他需要借助其他东西来掩饰，但监控录像里的这个人，没有可以装东西的容器。”
陈队猜测：“也可能是他先扔到窗外，再下楼取走。”
“楼下是人来人往的小路，从十九楼扔东西出去，很难不引起注意。”
小五有些犯难：“可是，除此之外，直到卿清，就再没有人进过1907，也没有人出来过，照楚教授的意思，卿清才是有嫌疑的那个？”
卿清抬手就要揍他，察觉到楚西辞望来的目光，便默默放下了抬起的手。
“她不会，凶手的特征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看着那名物业主管，问，“我可以看看今天内小区的全部监控视频吗？”
那主管看了看陈队，见他没有异议，点头道：“可以可以，你随意。”
楚西辞同时打开小区户外七个监控，连同19楼的，八个窗口一起观看，不时快进了画面。
小五在陈队旁边小声嘟囔：“一次性看这么多，又不是超人，能看得过来吗？”
陈队看着坐在监控屏幕前神色淡淡的人，低声说：“他还曾经一次性看过十六个监控录像。”
“卿清，”楚西辞突然出声，“把你的存储器给我。”
卿清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从包里摸出U盘递给他。
楚西辞接过，对那物业主管说：“我拷贝几个视频。”
“这……”那主管有点为难地看向陈队，见他点头，才说，“我们这里有监控备份，不需要重新拷贝，我直接拿给你。”
“多谢。”
陈队问：“有什么发现吗？”
“我还需要点时间，明天死者的丈夫回来，麻烦通知我一声。”
楚西辞从物业主管那里拿到所需要的视频备份，从一屋子的刑警当中穿过，走到门口，他微顿了步子，回头。
“卿清，过来，我送你回家。”
两人搭乘同一架电梯下楼。
狭小静谧的空间，让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记忆里遥远却熟悉的气息。卿清有点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往旁边挪了挪。
她想，哪怕现在已经成年了，她还是不能和他站得太近，还是很容易就做出些自己不可控制的事。
在她心情百转千回的时候，楚西辞伸出手，在一层之外，按亮了四层的楼键。
没等卿清疑惑提问，他先开口了。
“待会你从电梯出去之后，往你家的方向走，不管有什么异样，都当做没有察觉。”他侧过头看着她，“可以做到吗？”
四目相对，卿清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赶紧点了点头，转开了视线。
楚西辞在四楼走出电梯，转楼梯下楼。
他赶到一层的时候，卿清已经出了B栋大门。楚西辞靠在门边等了会儿，看见卿清身后十米开外，有个男人将烟头扔进垃圾桶，状似随意地跟了上去。
楚西辞直起身，走出B栋大门，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小区。
男人警惕性不错，不时不动声色地留意身后和四周。
卿清住的地方离小区有一段距离，位置避开闹市，有点偏，好几次需要穿过人迹稀少的巷子。楚西辞在这些地方逐渐缩短跟那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但那个男人似乎没有要对卿清动手的意思。一直到卿清走近自己家所在的小巷，他才突然加快了速度往她身后靠近。
楚西辞这时也大步跟上去，在那个男人即将触碰到卿清的一瞬间，一记手刀精准狠戾地砍上他颈部中枢神经所在的位置。那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卿清回过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人，望着楚西辞，满脸都是问号。
“这怎么回事？”
楚西辞面无表情地踹了踹地上的人，说：“报警，就说有人抢劫。”
卿清掏出手机拨通了110，向警方说明了具体位置和情况，挂断电话忍不住问：“他是谁啊？”
“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的人。”
“那为什么要抢劫我？”
“原因我还不能确定。”楚西辞说，“警察来之前他醒不过来，我们走吧。”
“去哪儿？”
“回家。”
卿清指了指楼上：“我家已经到了。”
“你家有什么好回的？”楚西辞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跟过来，回我家。”
楚西辞似乎很赶时间，走出小巷，打了辆计程车原路返回锦绣家园小区附近取车。
黑色的高级轿车开出很远，坐在副驾驶上的卿清才从即将被他带回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身旁的人，布料柔软，真实……又如同虚幻。
“楚西辞……”
开车的男人视线看着前方路面，唇角微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好久不见。”
是真的好久好久……
她几乎刹那间红了眼眶，慌忙端正坐直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楚西辞瞥她一眼，不禁好笑，正襟危坐来掩盖心慌，还真是像极了她，没出息的模样。
他淡淡问：“有话要说吗？”
卿清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
单单关于今天晚上，她想问的就已经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在跟踪我？”
“我上楼之前见过他，他在楼下抽烟，像是等什么人。进入死者的房子后，我闻到了同样的烟味。”
“这能说明什么？”
“不能说明什么，我只是直觉他跟这个案子有关，后来经你验证，他的确脱不了干系。”
卿清问：“那为什么不把他直接交给陈队？”
“在找到证据之前，先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关起来。”他看着前方路况，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寻常的小事，“他有过前科，短时间内出不来。”
楚西辞的作风，向来不会走寻常路。
“那你在死者家里的那些判断，是怎么得出来的？”卿清接着问。
楚西辞转了方向盘，高档轿车在路口转弯，暮秋微凉的风从半启的窗户袭入，沁人心脾。
“案发现场桌上有两个酒杯，只有一杯倒上一半，是死者的，没来得及喝，但酒瓶里容量不对。”他声音很淡，没有起伏也不带情感，“厨房放置的酒杯里有一个是新洗净的，底座留下的水渍还没完全干，应该是她丈夫喝过之后，她收起来了。”
卿清皱起眉：“她那么厌恶她丈夫？”
“也可能是怕第三个人会因此不高兴。她的卧室整洁，东西很少，少到有点奇怪。”
卿清去看过卧室，物什的确不多，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她有些困惑地看他：“东西是挺少的，但是，哪里不对劲？”
楚西辞看她一眼，说：“没有镜子。一个女人的卧室里没有镜子，却有六副墨镜，你应该清楚，她对自己的容貌极度不自信。书房里堆积的杂物很多，还有被褥，说明她经常待的地方是书房，寄情事业，但事业上也没什么太大的成就。”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业情况？”
“她桌上有份做了一半的策划案，那样的水平，很难有成就。”
“那她怀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简单，她一个人住，整个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一张照片，没有她家人的，但是却挂了好几张婴儿的照片，而且……”楚西辞话锋一转，“死者家里被人翻动过。”
“什么？”
“死者应该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她钱包里的现金都是按面值摆好，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按照款式颜色放置的。但抽屉里的东西，虽然摆放整齐却无序，显然是被第二个人翻动过，但他貌似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因为……”楚西辞看她一眼，眸光深幽，缓缓道，“东西在你手上，还没来得及交给死者。所以我想凶手应该知道你的存在，而且通过你跟死者的通信来往，掌握了你的相关信息。”
楚西辞脑海里平静地浮现那个男人第一次从他面前走开的场景——男人对小区的熟悉度足以让他以不经意的姿态避开监控，他站的地方也是监控盲区，偏隅一角，左右都是通达的小路，视野却很开阔，B栋，正是他视线聚焦的中心……
卿清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他等我干什么？”
楚西辞不答，只问：“你帮赵倩茹调查她丈夫的进展如何？”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卿清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