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现场的情况来看是这样。”安德森没有否认,目光在楚西辞脸上停留片刻,继续往下说,“当时另一名保安听见不寻常声响,寻声赶到储物室查看时发现了尸体。我收到消息也立刻赶过来,即时疏散了围观的工作人员,没让任何人再靠近现场。”
楚西辞并没有听他们的对话,他蹲下身检查尸体,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死者身高在一米七六左右,年龄大概在三十二到三十六岁之间,体格偏瘦,皮肤黝黑粗糙,近几年应该都是从事户外工作。根据尸体僵化的程度和尸斑转移的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左右,很显然,后脑勺的伤就是造成他死亡的致命伤。
楚西辞戴上手套朝卿清摊开手:“手电筒和胶纸。”
卿清立刻递上来一个强光紫外线手电筒和一卷胶纸。
楚西辞趴低身体贴在地上,与尸体等高,利用手电筒的光不停地变换角度观察,然后从死者手臂的衣料上沾取了一点灰尘。
墙灰……他眼前浮现出死者生前半侧着身体靠在墙壁上喝饮料的场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很快又消沉下去。
楚西辞凑近尸体嗅了嗅,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没有残留下能作为证据的气味。他抬起头,视线停在死者的右手上,沉声道:“卿清,镊子给我。”他从死者指甲缝里小心地取出一些银灰色物质,放进一个物证袋里密封好。紧接着仔细搜查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最后从內襟兜里发现半截彩票。他拨开死者的眼皮,眼球高度浑浊,瞳孔放大,底下暗红的血丝隐隐透出来。长期熬夜赌博买彩票,头晕眼花显然是常态。
楚西辞起身问:“死者的手机呢?”
安德森微抬了抬眉,显然之前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我们进来检查的时候就没发现手机,可能是他放在家里,或者落在别的地方了。”
楚西辞面无表情地点头:“真是符合你智商的推理。”
一看这两兄弟之间的气氛又不对了,卿清忙伸手拽了拽楚西辞的袖口,皱眉瞪他。
“楚教授!”
楚西辞问:“最后见到死者的人是谁?”
“是我。”安德森说,“昨天下午六点左右,我下班离开时碰见过他。”
“发现尸体后,进来的人多吗?”
“当时惊动了一部分人过来,不过很快被驱散了。他们互相之间也可以证明没有人触碰过尸体。”
楚西辞没再开口,扶起倒在地上的木桌,丈量了它与尸体之间的距离,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还原了黑暗中的场景:汪江鸣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黑暗中慌乱地伸手想抓扶住什么东西,不小心将桌子打翻……他身高比死者高出许多,伸出手刚好可以够着矮桌中间的位置。当时工具箱应该是放在桌上,里面装满了东西,重量大约有十二公斤左右,凭死者的臂长、体重,在倒下的瞬间带倒桌子,虽然人在濒临死亡前的求生意识会创造奇迹,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太大。
楚西辞看一眼安德森,说:“麻烦关灯。”
储物室的灯熄掉了,窗帘也维持着先前紧闭的状态,一室晦暗如夜。
楚西辞走上台阶,站在铁门旁边打开手电,照了照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最后手电光锁定在旁边的柜子上。
那是一个器具柜,就摆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却是进门后的视线盲区。器具柜足有两米高,与后面的墙壁隔开了一段不大的空隙。楚西辞微眯起眼,让视线与墙壁平行成一条直线穿过那一段空隙,单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柜子与墙壁并不平行,有轻微的角度偏差。
楚西辞大步跨下台阶走向器具柜。
“发现什么了吗?”
“别捣乱。”
卿清想上前帮忙,被他抬手阻止了。
楚西辞整个人几乎是贴在地上观察地面,柜角附近的尘埃厚度和痕迹表明柜子被人移动过。
他抬头,手电照上墙壁,柜子后面的白墙上有几道不明显的痕迹。
这的确是一场谋杀。
他站起来说:“安德森,带我去看监控。”
储物室所在的这一层为研发部,都是机密,为了安全起见,唯一的一台监控就装在电梯口附近,360度无死角监控,紧盯着每一个出入的人员。但由于停电的缘故,监控器在晚上八点二十过后才重新开始正常运作,因此没有拍到发现尸体当晚进入储物室的人员,只能查看到员工被疏散离开储物室时的监控录像。
“这是谁?”他暂停播放画面,指着屏幕里其中的一个人问安德森。
安德森凑近仔细看了两眼,报出画面里那人的名字和职位。
卿清在一旁默默记下。
楚西辞追问:“住址?”
卿清手中的笔微顿,目光略带责备地望向楚西辞,这样的问题不是刁难人吗?
谁知安德森却只沉吟了片刻,很快就说出了一串详细地址。
楚西辞用余光瞥一眼卿清,轻飘飘说道:“他记得住所有不费脑子的东西。”
“……”
楚西辞继续播放监控视频,中途又暂停了一次,他指了指画面里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安德森随即说明那两人的基本情况,卿清仔细地一一记下,却不免疑惑,询问地看向楚西辞,而楚西辞正好将视线从监控显示屏上移开,两人目光相撞。
“说。”楚西辞淡淡吐出一个字。
卿清朝他举起手中的记录本:“这三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三名男性职位各不相同,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干。
楚西辞说:“都穿着有大口袋的外套。”
“有大口袋的外套?”卿清有些头疼,“这能说明什么?”
“可以携带凶器。”
卿清顿时沉了脸:“那我们现在去找他们。”
“现在是下班时间。”
“不,你问的第一个人是工作狂,不到十点不会离开。”安德森低头看了看手表,抱歉地对卿清笑说,“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个约会,不能奉陪了。”
“这样啊……”卿清看向楚西辞,他显然对此无所谓。于是她朝安德森笑了笑说,“那祝你约会愉快。”
“谢谢,我的美人。”
安德森握住她的手,眼看就要吻上去,卿清条件反射地抽了回来,有点尴尬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你们西方那一套。”
“没关系,是我唐突了。”安德森绅士地笑笑,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噢,还有,我已经给今晚值夜班的保安打过招呼,如果你们有进出这里的需要联系他就可以。他的电话号码我已经发到你手机里。”说完朝卿清微微欠身,潇洒离去。
卿清问楚西辞:“那我们现在去找那个在公司加班的人吗?”
“不急。”他看一眼安德森在纸上留的信息,大步往外走,“先去找住得最近的那个。”
他们要去拜访的第一个人,名叫聂建勋,是采购部的负责人,他住的小区距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安德森给的信息很详尽,卿清和楚西辞很轻易就找到了聂建勋家。
卿清按响门铃,里面很快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紧接着,猫眼处有一层阴影覆盖,屋内的人正透过猫眼往外张望。
“找谁?”男人警惕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您好,这里是聂建勋先生家吗?我们受安德森先生的委托,在调查昨天晚上贵公司发生的那桩命案。我叫卿清,这位是楚教授,来找聂先生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你们是警察吗?”
“不,我们是……”卿清看一眼楚西辞,微笑说,“我们是私人侦探。”
“公司不是已经发了声明说那是一起意外吗?”男人的口气仍然没有放松。
“是这样没错,但就算是意外有些情况也需要了解清楚。”卿清建议道,“如果您对我们的身份还有怀疑,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安德森。”
屋子里的男人没有从猫眼前走开,他似乎在犹豫。过了几秒钟,卿清听见小锁转动的声响,接着防盗门自内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近四十略显疲态的脸,身上穿着睡衣,脚上踩着拖鞋。
他招呼两人坐沙发上,自己则走进厨房。
卿清环顾了一圈客厅,说不上整洁干净,但也不脏。而且,没有半点女性住过的迹象。他是单身还是离异呢?
“单身。”旁边的楚西辞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轻描淡写地给出答案。
卿清还来不及反应,聂建勋已经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走过来。
“谢谢。”卿清接过,把其中一杯递向楚西辞。
楚西辞微瞥了一眼水杯,问聂建勋:“有咖啡吗?不加糖谢谢。”
卿清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把水杯搁在他面前,转头对聂建勋笑说:“不用管他,他开玩笑的。”
楚西辞默默地将水杯推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聂先生,昨晚停电的时候已是下班时间,你为什么还留在公司?”
“公司购买的一批材料出了问题,我在办公室和对方负责人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一直到七点半左右,我想反正马上就来电了,索性就加个班把新方案做出来。”
“办公室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的办公室当然只有我一个人。”
“有人可以证明你在停电期间一直留在自己办公室吗?”
“没有,秘书和其他员工当时都下班走了。”
楚西辞言简意赅地总结:“所以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什么意思?”聂建勋站起来,面有愠色,“是怀疑我杀了那个保安?”
“不是,楚教授没有这个意思。聂先生,这是一个推论的过程而已,您不用在意。”卿清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干笑道,“我昨天晚上七八点钟还在自己屋里看书呢,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啊。”
聂建勋脸色稍霁,重新坐下。
楚西辞问:“方便进房间里面看看吗?”
聂建勋皱了皱眉,显然不太乐意。
卿清说:“聂先生,我也相信您与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按流程检查一下,想让这一点更明确而已。”
聂建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你们去看吧,反正我和那个死了的保安一点关系都没有。”
聂建勋的卧室很宽敞,留出来一半的空间当工作室用。这里面比客厅要乱不少,楚西辞看了一圈,最后停在衣柜前。他用手随意拨了拨挂着的大衣,大脑快速运作起来。几秒钟的功夫,他已经将衣柜里的几件大衣与监控视频中三个男人身上穿的大衣做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毫不相干。楚西辞收回手,视线转移到衣柜下方,最下层一摞叠放整齐的衬衣上放着一个醒目的礼品盒。
卿清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打开盒子。卿清担心地看一眼客厅,生怕聂建勋会突然进来。
“沉默先生!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
楚西辞瞥她一眼,没说话。低头看了看盒子里面的东西,将它放回原位,转身走向阳台。
晾衣架上零星挂着几件衣服,楚西辞取下唯一一件外套,检查衣服的口袋。卿清盯着外套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聂建勋在监控视频里出现时穿的那一件。
她伸出手摸了摸,外套还很湿,显然刚挂上去没多久。现在的天气,像这样的外套大概要两三天才能干透。
这时,聂建勋也出现在阳台上,神情却已经没有刚才那样轻松,他有点生气地问道:“你们在阳台上看什么?我的衣服也有杀人嫌疑吗?”
卿清严肃起来:“聂先生,这件衣服,我能问你为什么清洗吗?”
“当然是脏了,还需要别的原因吗?”
卿清脸色微沉,说:“这衣服……”
“聂先生。”
楚西辞开口,声音很淡,却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卿清和聂建勋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看向他。楚西辞一边将衣服重新挂回原处,一边说:“你不用紧张,没什么事。今天就到这,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
卿清心里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唇,但还是客气地对聂建勋说了声:“聂先生,打扰了。”
她大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楚西辞。一到楼下,卿清就忍不住追问:“楚教授,他洗衣服肯定有特殊原因的!我们为什么不问清楚?”
“聂建勋没有骗你,他洗衣服就是因为衣服脏了。”楚西辞从口袋里取出两张被洗得皱巴巴的发票,“这是刚才在那件大衣口袋里发现的。今天中午他和情人在玛丽安娜饭店吃饭,衣服是那时候弄脏的,估计是咖啡洒了,发票上面也有痕迹。而另一张发票则透露一个信息,他昨天晚上九点三十七分,在珠宝店购买了一条女士项链,应该是送给今天中午的约会对象”
“你怎么确定他是跟情人吃饭?还有那条项链,也有可能是买来送给别人的啊。”
“你还记得他衣柜里的礼品盒吗?”
卿清点点头。
楚西辞说:“礼品盒很新,而且放在一叠常穿衬衣的上面,显然是刚刚收到的礼物。里面有一对价格不菲的袖扣。而从他房间里的照片可以推测,无论是正式还是休闲场合,聂建勋都没有戴袖扣的习惯。不清楚对方喜好,送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看来两人交往没有多久,说不定是那个女人想纪念一下出轨的第一个礼拜。”
“他约会的那个女人结婚了?”卿清瞪大了眼睛。
“放置袖扣的丝绒盒里,有被勾丝的情况。”
“这能说明什么?”
“她戴着戒指。”
“未必是婚戒啊。”
“盒子上面有被挤压过的痕迹,应该是慌乱中藏进抽屉时挤到的。这么贵重的礼物,除非是紧急情况,不然她不会这么不小心。不过我能肯定这些,最主要还是因为聂建勋的反应,他的肢体和神情无一不在告诉我,他在害怕。”楚西辞垂眸看她一眼,继续说,“害怕自己跟有夫之妇偷情的事败露。”
卿清回想起聂建勋出现在阳台时的模样,他的确是在紧张,如果只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那样的不安就完全没必要了。
卿清回头看一眼聂建勋家里亮着的灯,摇头叹了口气,收敛情绪问旁边的人。
“沉默先生,名单上还有两个人,我们先去找哪一个?”
楚西辞淡声说:“去找那个加班的聊聊。”
三个人当中唯一留在公司加班的人叫贺南杰,是从国外高薪聘请回来的物理学家,他的办公室位于地下一层通道的尽头,足够安静。
卿清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进来。”
她推开门进去,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看到两个陌生来客,面有诧异。
“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