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在中州极西,峰高千丈,山腰已在雪线之上,风雪肆虐,非常人可越之地。
一个少年穿过山脚下那些正在朝拜圣山的教民,朝紫川而行,行至山下,忽然看到山径旁有一石碣:九宵青龙悬溪谷,沧月天行无涧寺,遥看紫川云中隐,捉袖屈膝向金微。
少年读完,摸了摸鼻子,“谁写的?九宵门,青龙堡,悬溪谷,沧月岛,天行宫,无涧寺,中原六大门派都屈膝拜金微?金微子还真是个……”
少年摇头继续登山。
幸好他的话没给山下这些教民听到,否则他只怕是要后悔今生来过此处,看过此碣!
金微为紫川之圣名。
紫川之颠有青湖,青湖中央有冰宫,冰宫主人金微子此时便坐在冰宫中央的那张白玉椅上,漠然看着青湖上踏波而来的那个少年,两岸无数教中弟子早已结阵以待,却只能看着那少年穿过几重阵法如入无人之地,如果阵法没能杀人于无形是因为少年本身实力所致,那这些弟子也只屏息待发则是因为,那少年举起了手中的一把剑,一把短小的袖剑。
少年站定,捉袖,单膝跪地,双手捧起袖剑,沉声道:“易风代燕九违归还冰宫流火剑!”
不错,此剑正是冰宫主人的流火,金微子有些许惘然,居然真的有还剑的一天,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他的消息了,淡然开口,“十年了,流火依旧,那他呢?”
“他……死了。”
金微子一愣,一惯漠然的眼轻轻眨了眨,轻轻重复道:“死了……居然是死了。”
“是的,他让我归还流火,还让我问下,当年那个女孩还好吗?”
金微子道:“他让你来归还流火,那你就是他的徒弟了?”
少年微一沉吟,老实说道:“我与他没有师徒名份。”
金微子道:“那想必你就是叶雄之子了。”
少年淡淡道:“是”。
金微子终于对眼前这少年本身生出了一丝情绪,“你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身份?叶雄当年可是中原第一高手——第一侠。”
少年淡然,道:“背着灭门之仇,总不是什么好事。”
金微子道:“嗯,也对,你好像不怕我?”
少年笑道:“我要说我天不怕地不怕,您会不会觉得可笑?”
金微子果然失笑,“少年,当如此。不过,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十年前他送来的那个女孩……走了。”
少年皱眉,“走了?”
“刚走不久,应该是去找他了。”
少年再度举起流火剑,道:“流火奉还,易风告辞!”
金微子并不接流火剑,冷冷道:“我要他来还!”
少年不解,不是说过他已经死了吗,怎么要他还?
但看着金微子漠然中不易察觉的一丝哀恸,终是无语。
少年下山,再从石碣旁过,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走了几步,他又回身,弯腰拨开石碣下部的乱草和石头,‘燕九违题’四个小字便露了出来,少年再次无语,这……这大叔还真是一朵奇葩!你就这么想六大门派来跪拜你的女人,哦不,她已经不能是你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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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离珞来到雪原的第十五天了。
寒风呼啸。
离珞将狐裘紧了紧,却仍挡不了透骨的寒意。
她忽然想起大叔给她讲过的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签翁,独钓寒江雪。
现在想来,那个钓鱼的老头肯定和她一样有不得已的理由,要不然这冻死人的天,谁去钓鱼,谁又像她这样赶路?
她掏出布袋里的一件物事,那是已被啃过几遍的狼骨头,抓起一把浮雪拍在狼骨上,不过片刻,浮雪已冰结在骨头上,她闭上眼睛,啃了一口,唇已冻的青紫,完全失去知觉,她却似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一般,喀嚓喀嚓,大嚼特嚼,却待冰已渐暖,才敢缓缓吞下肚中。
从刚刚进入雪原遇到一只狼,割下一些狼肉至现在,她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
那些狼肉也于五天前吃完。
薄肠绞结是饥饿的痛楚,身体如麻绳一般翻滚,扭曲……
长夜漫漫,离珞躺在冰天雪地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眼前突然出现了人群,车马,酒菜,馒头……
许多年后,她静静地坐在阳光下,对易风说:我看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东西,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想放弃,坚持太累了,我闭上眼睛准备死,可是你出现了。
一个人托住了她的身体,宽大的裘袍,那人喝道:“小兄弟,醒醒!”她睁开眼睛,是一张模糊可辩的男子的脸!
那人抓住她冻僵的手用力揉着,很暖的一双手,坚硬而瘦削,一如他的脸。
他摸摸她的脸,皱眉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她不语,仍旧睁大眼睛盯着易风,一种很怪异的表情,这几天,她已经出现过几次这样的幻觉。
她以为这是要死去的前兆,瞳孔似要涣散,一股热流却缓缓流进身体。
她再次努力睁大眼睛,发现不是幻觉,他的手臂在流血,流进她嘴里,那热流竟是他的血,她猛地推开他,自己竟也没有倒下。
她冷冷地道:“不必!”
他一愣,旋即笑了,“当前小命要紧,是不是?”他向前尚未迈出一步,她已闪电般向后掠出一丈。
“身法不错!我都怀疑刚才奄奄一息的人是你吗?”话了,那人大步而去。
那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松了口气,她怕一个人在这个没有一个人的雪原里,但更怕身边有人,她怕他饿到和她这样疯狂的时候会不会把她当作食物,这想法很阴暗,但她不会责备自己。
抬步行走,发现布袋中多了一些物事,低头便愣住了,一些风干的冻肉和冰一样硬的青稞饼,呃……好吧,就算那想法很阴暗吧,但是那又怎么样?
三天后。
一骑急驰而来。
大雪纷飞,马长嘶一声,马蹄铁溅起的冰屑打在她脸上,留下斑斑血点。
“喂,你可见过一个……人?”马上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离珞若非没有力气,估计就笑了,这算什么问题?
“喂,你是聋子吗?我在问你话?”
她仍旧一步一顿地往前走着,有些艰难,青湖边的雪她早看腻了,雪地,她走的命都快掉了。
“我再问一次,再不说不要怪我不客气!”
她无动于衷地走她的路,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没有一丝干系。
“我是于雪宁。”那女子依然在马上。
她愈行愈远。………
“嗖”一响,一根长鞭抽了过来,硬生生抽在她头上,颈上,背上,腰上。
然后她就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
于雪宁第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于雪宁的时候,她的鞭子抽烂了那个自以为玉树临风,搭讪问她名字的人的脸,江湖名门之秀中鞭子比她厉害的没有她漂亮,比她漂亮的,没有她这一手好鞭法,所以于雪宁年纪轻轻已经颇有名气。
离珞此刻对中原江湖几乎没有任何认知。
可是于雪宁大气也不敢出了,——这少年抓住了她的鞭子,冷冷地盯着她,眼睛竟那样透明,没有怨毒,却有淡淡的寒意——冰一样。
“你认识我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虚无到有些缥缈。
“不认识。”于雪宁惊疑的摇头,她哪里见过这样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睛却冷得比父亲发怒时还怕人,话音未落,少年松手,于雪宁措手不及,已从马上翻滚下来。
离珞转身,“你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打我?”
于雪宁趴在地上愣住,她总不能像平时那样娇蛮的说,“谁让你不理我。”眼前的少年虽然不难看,但显然没觉得她好看,而且那冰一样寒冷的眼睛总让她想起雪原上某种危险的动物。需知她只是娇蛮,并不愚蠢,所以一时倒被那平静冷漠的眼睛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离珞不再理她,关键是饿的没力气理她,那些青稞饼和干肉只维持了她的生命,却没有驱走长久以来的饥饿感,如果有锅汤就好了!
心里想着温热的汤,却觉得这风愈发寒冷了,呃,不对,这风声太过尖厉,是拳风!
这拳头很重,也很快,她连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时间都来不及,迅速倒掠,对方一拳未曾击中,竟又有凌厉的掌风跟袭过来。
离珞抽出身侧的剑,横在身前,手却在微微颤抖,不是怕,是饿,刚才全力一退,几乎已耗尽了那一块冻肉和二块青稞饼储存的所有力气,几近脱力,别说是风雪里扑天盖地的掌风,就是一个小孩推她一下,她只怕都会倒在雪地里,可是终究没有死呢,不试试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