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火焰一般的阳光泼洒在果树园里,将夜间的坟群里的阴气驱散殆尽。阳光抚摸着尚处在浅睡状态里的刘靖南那跳动着光亮的清秀俊逸的脸上,一只身穿漂亮花衣的蝴蝶围着他的身体飞来飞去,飞了一会儿后,落在了他的前胸上。
看守果树园也就是坟园的刘豁嘴和钟老拐起了个大晚,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汉子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毫无牵挂,所以槐树庄这份很特殊的有些人人不齿的美差和闲差就落到了、也只能落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当然也是得了个清闲自在。两个人相得益彰,一个豁裂了上嘴唇,一个跛了一条腿。刘豁嘴说出的话常常由钟老拐作翻译,钟老拐过不去的小沟坎儿,则让刘豁嘴背过去。
刘豁嘴和钟老拐起床后,在刺得他们眯起眼的阳光里各自撒了一泡热尿,然后煮了一大锅面条吃了。接着,他们每人肩一把铁锨,在果树园的果树间,同时也在一座座的老坟新坟间转悠。两个人的相貌都有些怪异,像京剧里的丑角,因为长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坟茔间度过,看上去,肤色都不约而同有些沉暗,还间了一些鬼相。
慢慢地,刘豁嘴和钟老拐转悠到了果树园的东南侧,那里新添了几座坟,他们心里惦着,看看新坟上有没有作恶的畜禽,特别是饿急了的野狗扒开坟茔啃吃人尸。
两人朝前走着,看到地上一只黄鼠狼和一只野兔子血淋淋的尸体。难不成是二者打架同归于尽?可是再看看,不对啊,黄鼠狼和野兔子哪怕打架,也不能把这一小块地皮弄得乱七八糟啊。两人蹲在地上仔细研究,地上的痕迹不像黄鼠狼和野兔子留下来的,几乎就没有黄鼠狼和野兔子的脚印;可是那痕迹也不像是人留下来的。难不成又有鬼深更半夜在这里戏耍?
钟老拐解下脖子上的铜葫芦,摇了摇,里面叮叮叮地响,他想万一有鬼在此出没过,则用铜葫芦来驱驱邪气。
可是他们忽然看到有个身穿白色运动装的身体仰躺在一座坟冢上,很是吃了一惊,不由地毛骨悚然。
刘豁嘴说话漏风,却很喜欢说话:“那哥是给嘎?”(他说这句话的正确意思是:那不是鬼吧……以下刘豁嘴所说的话,作者将直接“翻译”出来,以免影响读者阅读的连贯性。)
钟老拐说:“这是刘宗发的坟。什么人大白天躺在上面睡觉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是的,是的,是刘宗发的坟,谁在上面睡觉呢?”
二人走到了刘宗发的坟前,看了看,认出了躺在坟堆上面的人是刘宗发的小儿子刘靖南。
刘豁嘴说:“这不是刘宗发的小儿子吗?”
钟老拐叫靖南:“靖南……,靖南……,醒醒,醒醒啊。”
刘豁嘴用脚轻轻踢了踢靖南脚上的运动鞋。
可是靖南竟是一无反应。
刘豁嘴和钟老拐赶紧伏下身子,细细探看,钟老拐还将一只手伸到靖南的鼻孔前试了试,说:“活着,在喘气呢。”他笑了一下,就用力地摇晃起靖南来。
靖南皱了皱眉,渐渐睁开眼睛,有些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天空。继而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他斜睨着面前的两个人,像是不认识他们似的。
钟老拐问靖南:“靖南,你怎么在你爹的坟上睡起觉来了?”
刘豁嘴也问靖南:“怪哩。你在这里睡觉,就不怕野鬼把你拉走?”
钟老拐向刘豁嘴使了个眼色,意思不外乎靖南本身就是僵尸所变,就是个鬼怪托生的。
靖南盯着钟老拐看,看见了钟老拐脖子上的铜葫芦,就来了精神,起了身,从钟老拐的脖子上摘下了铜葫芦,拿在手里左端详右端详,忽然怪怪地笑了:“哎嘿嘿嘿嘿嘿,哎嘿嘿嘿嘿嘿,好玩,好玩。”他将铜葫芦摆弄了一会儿,继续道,“哎嘿嘿嘿嘿嘿,哎嘿嘿嘿嘿嘿,好玩,好玩。”
钟老拐说:“靖南,靖南,你把它还给我,我是用来驱鬼避邪的。你拿着没用的。”
但靖南丝毫不理钟老拐,仍把铜葫芦拿在手里一个劲儿地把玩,嘴里发出让别人一头雾水的怪语:“哎嘿嘿嘿嘿嘿,哎嘿嘿嘿嘿嘿,好玩,好玩。”他将铜葫芦的嘴儿放进口中,吹了几口,又拿铜葫芦对着太阳看,说:“好玩,好玩。”
钟老拐想上前去把他的铜葫芦抢回来,可是靖南就是不给,围着刘宗发的坟墓转起圈儿来。转了两圈后,刘靖南手拿铜葫芦离开了这里,在坟林间胡乱穿越,钟老拐和刘豁嘴自知追赶不上,只好罢休,钟老拐嘴里却骂骂咧咧起来:“他娘的,小兔崽子,他爹娘哪辈子造了大孽,生出这么个玩艺儿来。”
刘豁嘴也用他那张豁唇少牙的嘴骂起来:“死妖怪。”
钟老拐和刘豁嘴互相看着,一会儿过后,两人会意地点点头。钟老拐说道:“嘿……,这小怪物,傻啦?”
刘豁嘴也说:“傻啦?”
钟老拐又狠狠骂道:“这个僵尸羔子,这么多年来闹得咱们槐树庄上不得安生。他活着,让咱不好过;他要是死了,那僵尸的魂儿一出来,也闹得咱们过不好。你个小僵尸崽子哟……”
“他变傻了,咱们跟他娘说一声哩。”刘豁嘴说道。
钟老拐说:“你说的对哩。都是槐树庄上的子孙,一根树上的枝枝蔓蔓,全是受千岁神槐的佑护。跟他娘说一声吧。顺便,把铜葫芦要回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哎,那小兔崽子不是变傻了吗?他,他能找到家吗?咱快找找去吧,找找去吧。”
两人急急朝前寻找,果然,在两座坟的间隙里,见靖南正坐在那儿,手里把玩着铜葫芦,一个人嘿嘿嘿地笑着。
钟老拐叫道:“靖南,靖南,来来来来来,跟我回家吧,我送你回家啊。”
刘豁嘴也叫:“靖南,回家了。”
靖南将铜葫芦朝怀里一放,像是怕被别人抢去似的,见来人并未抢他手中的铜葫芦,就又拿出来,炫耀般地晃了晃,说道:“好玩,好玩,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刘豁嘴忽然想出一个主意,他赶紧去了他跟钟老拐合住的看园小屋里,翻寻出一面用于吓鬼壮胆的货郎鼓。他手拿货郎鼓,一摇一摇的,货郎鼓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他跑到了靖南的面前,更加努力地将手中的货郎鼓摇得咚咚直响。
靖南不由看直了眼,他立起身来,想要刘豁嘴手中的货郎鼓。
“想要?想要就跟着我们走啊。”钟老拐说道。
于是,钟老拐和刘豁嘴在前边走,靖南紧紧相跟着,走进了槐树庄的庄里。有人看见,就很好奇,向钟老拐问究竟。钟老拐说:“我跟豁嘴子寻看坟堆,见他正在他爹坟上睡觉,叫醒他,他就是这个样儿,变傻啦。”
走近靖南家的家门时,刘豁嘴终于将手中的货郎鼓给了靖南。
靖南将手中的铜葫芦扔掉,专心玩起了货郎鼓来,货郎鼓在他的手里“咚咚咚咚”地发出声响,令他兴奋不已。“哎嘿嘿嘿嘿嘿,哎嘿嘿嘿嘿嘿,好玩,好玩。”
靖南回到家里,母亲见状直抹泪儿。因为昨天靖南的离家出走未归,哥哥姐姐们没有回到各自家中,而是到处寻找。当听钟老拐说是在坟园里见到靖南时,哥哥姐姐们很是迷惑,靖南怎么会在父亲的坟上歇息了一夜呢?
母亲,哥哥姐姐们,见靖南疯疯傻傻的样子,不明白怎么在一夜之间。这个给家庭带来无尽祸事的小弟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远争金和远争田急奔米家埠,想把米阴阳请来进行镶解。可是米阴阳捻了捻他下巴上的几根毛须,说:“我不用去。就按前几天我说的法子办就成了。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以喜冲灾,灾祸必定远去。”
兄弟二人回来,将米阴阳的话复述一遍。于是,全家人下定决心要为靖南订下一门亲事。但同时人人眉头深锁,看上去成了神经病的小弟弟,能有哪户人家发昏肯答应下来呢?
一时央不到媒婆媒汉,一家人束手无策,只好想别的办法,看能不能让靖南变回原来那个心明眼亮的靖南。一家人买了香烛纸钱供品,来到了刘宗发的坟上,磕头祭拜。
靖南的母亲声泪俱下地说道:“他爹呀,靖南在你的坟上睡了一觉,怎么就变成了现在那个吓人的样子了呢?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你也不该把他的真魂给吓走啊,你不能折腾我们还活着的人啊?你要是把他的真魂给吓跑了,那他身上不是就只有那怪物的魂了吗?你要是真觉得这个家欠了你,你等几年,我跟你去行不行?”
到了夜半时分,远争金和远争田则一个到了村外,一个站在家门口。远争金喊:“靖南,回来喽……”远争田答:“回来喽……”一遍又一遍地为靖南叫魂。
一家人还去了千岁神槐前下跪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