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罩灯已被潘淑禾重新挑大了捻儿,灯光显得比先前亮了一些,闪耀在他们床上方的木箱上。刘靖南想,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早经形同路人,无话可谈,相背而眠,同床异梦,相互间将对方的心伤害得血淋淋,尽管潘淑禾执拗地不放过他,但内心其实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了,他越来越觉得没有必要怀疑她话的真假。他仰躺着,眨巴着灿若辰星的双眸,看上去像一个纯洁安然的天使。
“靖南,靖南。”潘淑禾喃喃了几声后,躺在了刘靖南的身边。刘靖南立即侧过身子,再度把一个后背冷冷地留给了潘淑禾。
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个人的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小小的房间里的气氛,如同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潘淑禾终于打破了冰冷的沉默,她长叹了几口气,然后断断续续地问:“靖南,你,你有多久,有多久,没,没理过我了?有,有几年了吧?”
靖南不作声。
“明天,明天咱就不是夫妻了。说起来,这么多年,外人说咱是夫妻,其实,哪像夫妻啊?这些年,我,我过的叫什么日子啊?”潘淑禾哽咽起来。
在刘靖南的印象里,潘淑禾是个很少流泪的女人,她是那么的高大,强壮,健朗,似乎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哭泣,似乎生来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听着她的哽咽声,他的心里也生出一丝酸楚。他真有些弄不明白,似乎,他没有错,似乎,她也没有错,可生活为什么最后弄得如此一团糟。
刘靖南缓缓转过身,用一只臂肘支着身子,看着潘淑禾。他不喜欢她,多少年来一直渴望摆脱她,可是此时竟然心存歉疚。潘淑禾感觉到了刘靖南的盯视,她将毛巾被朝上忽地一拉,蒙住了脸。
刘靖南矛盾着,犹豫着,他觉得这样的分手仪式有些做作,也让他觉得恶心。虽然他不爱她,从不爱她,可如今他却越来越理解潘淑禾心里的苦,心里的痛,如果不进行这样的分手仪式,对潘淑禾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终于,刘靖南双手抖抖索索地,揭开了潘淑禾身上的毛巾被……
……刘靖南佯装睡着,并故意发出均匀的鼾声。潘淑禾仰躺在床上,听着刘靖南均匀的音乐般的鼾声,回味着刚才刘靖南的敷衍,想到多年来的屈辱,她不禁涕泪横流。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窗缝挤射到屋内,落到他们身上。
潘淑禾侧身看着刘靖南,叫道:“靖南,”
靖南不吱声,继续装睡。
潘淑禾继续地叫:“靖南,”
靖南无法再装了,问:“做什么?”
“我想问你个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
“你说,十年以后,咱们是什么关系呢?”潘淑禾问。
“我过去说过,我会把你当成姐姐看待,那咱就是姐弟关系。”靖南说道,他觉得潘淑禾今天有些饶舌,也有些怪异,却并未去推究这怪异。
听了靖南的话,潘淑禾半晌无言,她心中充满了最后的绝望。她想:靖南啊靖南,这么多年来,我的心真是被狗吃了,你,你是要逼死我,是你逼的,都是你逼的!
夜,进入三更了。原本装睡的刘靖南有些似睡非睡,可是在一阵浓重的困意袭来后,他终于甩脱了眼前的烦恼,进入到并不酣甜的睡梦之中。
潘淑禾下了床,盯着刘靖南的睡脸,静静地看了好长时间。潘淑禾想,此时,刘靖南在做一个什么梦呢?
夜入三更,就是醒着的人,意识也是有些恍惚和空茫的,还有些迷迷瞪瞪,甚至有些不合常理。绝望透顶的潘淑禾进入里间屋内,悄悄从木箱里掏出她藏着的用棉絮衣物做成的假人儿刘靖南,这也是多年来陪伴她的假人儿刘靖南。于昏暗中面对着假人儿刘靖南,潘淑禾再度念咒施法,口中念念有词。可是睡在床上的刘靖南一无感应,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潘淑禾心中不禁恼羞成怒:“完了,完了,真的完了。”她念叨了两句。她起身将煤油罩灯端过来,取下灯罩,然后将假人儿刘靖南放到了灯火苗上,一股呛人的烟味儿生出来。此时的潘淑禾真正是万念俱灰烬,烧尽功德林。片刻后,她将袅着青烟的假人儿刘靖南掷在地上,端着罩灯走到靖南面前,看着刘靖南。
也许是被烟雾所呛,刘靖南轻轻地咳了一声,但仍一动不动地继续自己的睡梦。
潘淑禾恨恨地想道:“刘靖南啊刘靖南,你一定不知道,十年后的今天,咱不是姐弟;十年后的今天,是你的十周年祭日。你命里注定,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噼叭……”屋外又响起了一个炸雷,潘淑禾竟吓了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