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看到白布下的人，楚迟就哭了出来，那种痛心的感觉，比身上刺了无数剑还痛苦！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痛苦，脚下发软，挪不开步。
脑袋似乎裂开了，心里在滴血。
楚迟扶着门框，僵直的站在门口，他已经认出了敖老头的那双脚，他们曾无数个日夜在一起，又如何记不得敖老头那双脚长什么样呢。
“他是今天凌晨的时候被120送来的。有人在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他，当时就已经过世了，他们说看他穿得破烂，身上又没有任何证件，应该是个流浪汉，所以没有带回医院，直接送到了这里……”周坎在旁轻声说。
楚迟终于迈出步子，走近敖老头，右手伸出来，颤抖的准备去掀开白布。
可是，他没有勇气，即使心里知道下面躺着的是敖老头，仍是不敢去掀开。
这就像一场噩梦。
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周坎叹了口气，敖老头是他的救命恩人，原本还想报恩，却没想到，几月不见，竟是阴阳相隔。他虽然不知道敖老头和楚迟究竟是什么来历，但点点滴滴也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恐怕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想到昨晚楚迟还说敖老头不会出事，今日就得面临这种情形，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劝慰这伤心欲绝的少年。
楚迟满脸是泪，连鼻涕也流了出来，他上前揭开了敖老头脸上的白布。
白布下的面孔的确是敖老头，脸上倒还干净，非常平静安详，就跟睡熟了一般。
楚迟拼命的忍住眼泪，将白色遮尸布猛得甩开。
敖老头身上仍然穿着那套破旧的衣衫，上面沾满了还未干的泥渍。
楚迟解开他外套和衬衫的衣扣，露出里面干瘦的胸膛，胸膛上布满了血污，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快将他的身体分成两半。
“我怕他有留下什么线索，所以没有动他的躯体。”周坎走过来说。
楚迟没有理会，把敖老头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只剩下一条内裤。
就算是见惯了死尸的周坎，也仍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在这个干瘦的老头身上，竟然会有如此之多的伤疤，大多都是旧伤，犬牙交错，伤伤相叠，特别是胸口处，好几个内陷的凹痕，若是平常人恐怕是死了几百回了。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然而除此之外，在他心窝肋骨之下，两两相对，竟然露出十八个针头大小的小眼，向外涌出丁点血迹，应该是刚留下不久。
“这是……”周坎眼皮一跳，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楚迟翻过敖老头的身躯，如他所料，与胸前对应，在后背上，也有十八个针眼。
“拘魂术。”他声音平淡的接过周坎的话，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但那眼中的神色，却显露出他的无尽愤怒。
周坎知道那是拘魂针留下的针眼，只是说不出口而已，对普通人而言，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使多么难舍，也只是悲伤一段时间就好，但是，在九黎后人中，死亡却并不代表结束。
魂被拘走，不管对方要做什么，都意味着敖老头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九黎异术之中，豢魔师的豢鬼一脉，最擅长的就是拘人魂魄，豢养成百鬼，为己所用。然而豢鬼过程中的残忍，恐怕任何人听了，都会为止动容。
“不对。”楚迟把敖老头放平整，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愤怒，围着钢架床转圈，嘴里不停的嘀咕着，“不对，有地方不对……”
“怎么了？”周坎望着魔怔般楚迟，真担心他因为悲伤过度精神崩溃。
“敖老头还没死。”楚迟的脚步陡然停下，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喜色，“对，他还没有死。”
周坎望了望钢架床上的死尸，猜不透楚迟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这个不是敖先生？”
“他的确是敖老头，这点没错。”楚迟从兜里掏出青牛泪，咬破指尖掺血后，抹在了右眼眼皮上，然后半闭着眼睛，用全黑的右眼，在敖老头全身上下寻找。
周坎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楚迟在敖老头身上打量了数遍，目光在他左边小腿的脚踝处停了下来，在那里，有一层乌黑的血渍。
通过青牛泪，他分明看见在那血渍之下，敖老头的骨关节上，有一缕淡青色的命魂，如同丝线一般盘绕着。
“哈哈。”楚迟眼泪还没干，就又大声笑起来，“命悬一线，真正是命悬一线。敖老头也算是好事做得多，天德保佑，正巧有你在这火葬场，又恰巧我能看见魂。否则，怕是早就被一把火烧成骨灰了。”
“你是说敖先生还保住了一些魂魄？”周坎见楚迟神情古怪，疑惑的问。
楚迟没打算瞒他，毕竟周坎和他同生共死，现在也勉强算得上朋友了，“敖老头这次真是遇到了大劫，但以他的本事，就算没有蝃蝀令在手，临死之前自毁三魂七魄还是能做到的。他之所以没有选择自毁，就是还有求生的念头，虽然不知道他怎么逃出来的，但肯定是趁机从对方手上逃脱了。不然，以对方的狠毒，他的躯壳又哪里能够得到保存。”
周坎想了下，楚迟说的的确有理，不留躯壳，斩尽杀绝，这才符合豢鬼师的作风。因为魂魄一旦失去躯壳，便无所依，也没归处，更容易焦躁不安，失去分寸，而被豢鬼师所趁。
他心中忍不住佩服，这要是自己，早就该被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吞噬了，哪里还有理智去思考这些。
“我们必须立即把他送到鹿山医院去，将这残魂保留住。”楚迟说。
周坎答应下来，去值班室拿了车钥匙，火葬场的工人，有时候也必须得去拖尸，所以有一辆拖尸车。他很快将车开到门口。
火葬场的另一个工人恰巧在睡觉，于是两人趁机偷偷的将敖老头搬上车，一溜烟的开往鹿山脚下。
周坎不敢耽搁，一路上开得飞快，所幸天色尚早，路上车辆不多，没有多大阻碍就来到了鹿山。
将敖老头送到鹿山医院，跟高瞬大致说明了情况。
高瞬很快安排了病房，布置固魂阵，将敖老头妥善安置。
“高医生，又得麻烦你了。”安置好之后，楚迟跟着高瞬来到办公室。
“这是份内的事。”高瞬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三魂缺失，得赶紧找回来，要是豢鬼师把他练成鬼物，就回天乏术了。”
“我现在就要去找出那个豢鬼师。”楚迟说，“你对这座城市比我熟，应该知道一些豢鬼师的底细，这件事，肯定是盘踞在此的豢鬼师做的。”
高瞬干笑了声，望了一眼周坎，周坎知趣，说是上厕所，先退出了房间。
“说实话吧。我已经好几十年没离开过鹿山医院了。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全是从小鱼那里听来的。”高瞬说，“如果你要了解什么，问她比问我强。”
“原来是这样。”楚迟有些失望，又不好说出小鱼昨晚受伤，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见楚迟露出迟疑神色，高瞬眉头沉了沉，“是不是小鱼出了事？”
楚迟想起下小鱼的嘱托，连忙摇头，“没，只是她忙着帮我找婴灵，可能分不开身……”
高瞬没有追问，噢了一声，“这个豢鬼师有些本事，盲目去找也不是回事，你不用太着急，等深夜，我再在敖先生的病房布置一个招魂阵，虽然不可能召回他的魂魄，但应该能得到一些线索。到时我们再从长计议。”
“多谢高医生。”楚迟感激不已。
“我有消息就立即通知你。我看你还是先去找婴灵比较妥当。张月辰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再拖延下去，怕对她恢复有问题。”
楚迟说了声好，告别高瞬离开了鹿山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