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景王与林崇以及一名中年男子围坐在小几前品茶对弈,中年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身材有些发福,看上去随和散漫,一双狭长的眼睛却闪动着精锐的波光,那波光扫过林崇时略略带了一丝不屑。
林崇自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轻蔑,他从十六岁开始接管家族生意,老子当过,孙子装过,求人求得恨不得下跪磕头的时候也有过,这种脸色于他而言,不过是顿下酒菜罢了。
景王余光打量着林崇,想起昨日与林崇对弈时,那神色与现在的无差,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宠辱不惊,方为人中俊杰,若说之前是为了给林妙妙提提身份才宣林崇入府,那么眼下,便是真对林崇有几分看重了。
景王捏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道:“本王好像是要输了怎么办?林崇,你怎么看?”
林崇看了一眼棋盘,道:“王爷输不了。”
景王眉梢微挑:“顾卿怎么看?”
被称作顾卿的中年男子挤眉一笑:“王爷棋艺精湛,怀坤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最后一子,景王也不下了,丢进盒中,拍了拍手:“顾卿棋艺见长,是不是常与崔执事对弈,把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给练出来了?”
顾怀坤笑着摇了摇头:“老崔最近忙得很,哪儿有功夫与我下棋?我找他吃回酒还推三阻四的。”
“他是个大忙人,过年过节,阖宫上下就没用不着他的地方。他这回让你给本王带了什么?拿过来瞧瞧。”景王说着,伸出了手。
顾怀坤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王爷请过目。”
景王拿出盒子里的圆形镂空美玉,问林崇道:“你可认得它是何物?”
林崇接过美玉看了看:“和氏璧?”
景王淡笑着看向顾怀坤:“这小子还算有眼力吧?”
三句话不离林崇,顾怀坤只要不是傻子,就看得出王爷是在抬举他,但王爷可以享齐人之福,他作为景王妃的亲哥哥,却无法与林侧妃的兄弟和平共处,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王爷慧眼。”
景王仿佛没听出顾怀坤的抵触,又道:“三年一届的皇商之选到了,还是崔执事负责吧?”
顾怀坤不着痕迹地扫了林崇一眼:“年前就递了文书,现在已经开始审了。”
“插个队怎么样?”景王问。
顾怀坤端茶杯的手顿了顿:“那得问崔执事了,臣,不知。”
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林崇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赵总管站在外头,隔着厚厚的门板都感受到了里边的尴尬,心道这老顾也真够拧的,跟王爷也敢打马虎眼儿。林家三爷也厉害,三人中,数他年纪最轻,王爷和老顾都四五十了吧,他尚不足而立之年,可那股沉稳和隐忍的劲儿,别说,一点不输给王爷!
好歹是小主子的岳父大人,帮衬一把?就在赵总管犹豫要不要给里头送点儿什么水果点心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一名身形消瘦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来了:“赵公公,赵公公!不好了……荣郡主……荣郡主她出事了!您快带人去瞧瞧吧!”
“你说谁出事了?”侧院,林侧妃放下编了一半的花绳,凝眸看向前来报信的静香。
静香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姚氏,双手一紧,道:“裴公子出事了!”
荣郡主和裴琅出事得让人始料不及,当时,两船正匀速向莲池前行,彼此间保持着约莫十五米的距离,不出意外,应该能井水不犯河水地到达目的地。
偏不知怎的,前方的乌篷船突然停了下来,为不撞上去,这边的船也只得停了下来,随后,众人就看到乌篷船的彩玉珠帘被撩开,一袭红衣的荣郡主走了出来。
这是要众人向她请安的意思了。
静香吩咐小太监将船慢悠悠地划过去。
早先在洞府外时,他们看到了荣郡主,想来荣郡主也不可能没看到他们,但早不接见他们晚不接见他们,偏挑了阴森森的水道。
林焕之与林妙妙坐第一排,最先给荣郡主见了礼,荣郡主出乎意料地赏脸,还夸了林妙妙天真可爱。
林妙妙当场就觉得蹊跷,荣郡主速来是个鼻孔朝天的,几时这般和颜悦色过?不待林妙妙想出个所以然,裴琅上前向荣郡主请安了。
荣郡主是站在乌篷船的船尾,裴琅站小船的船头,说近不近,一臂捞不着;说远亦不远,荣郡主扑过来时,刚好将裴琅扑倒。
噗通!
二人跌入水中。
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景王与林侧妃几乎是同时抵达洞府的,同来的还有林崇、顾怀坤与姚氏。在二人落水后,小太监与静香分别前往书房与侧院报信,侧院离得近,却架不住男人脚程快。
看着湿漉漉的、衣冠不整的女儿,顾怀坤一下子黑了脸!
赏莲之行,在荣郡主的哭声里告终。
听说顾怀坤午饭都没吃,带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离开了王府。
可明明,荣郡主哭得一滴眼泪都没有。
景王关上门,彻查了此事,得知儿子当时也在现场,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景熙委屈地揪着手指道:“我没站稳,摔倒了,船就颠了一下,是熙儿不好……熙儿害表姐落水……”
儿子的腿一到冬天便有些无力,走路都是坐轮椅的,他怎么舍得怪罪儿子没站稳呢?那一跤,听得他心都是痛的!
“你没事吧?摔疼了没有?”景王关切地问。
“现在不疼了,熙儿是男子汉,熙儿不怕疼。”景熙鼓着腮帮子说。
就算还想责备一两句,看着儿子故作坚强的模样,也责备不出口了。景王叹了口气:“罢了,不是你的错。”
儿子与荣郡主无冤无仇,难不成会故意颠船?说出去都没人信!况且儿子心智不全,讨厌谁喜欢谁全都写在脸上,才不会做出这种背地里阴人的事儿来。
不过事情到底因儿子而起,就算儿子不是故意的,他也该上门,给顾怀坤赔个不是。至于荣郡主与林家那小子的事……他不占理,就不插手了吧。
回到侧院后,裴琅整个人是崩溃的,从昨晚他夜不安寝,便隐约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没想到果然发生了,还发生得这样快、这样坏!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荣郡主弄下水了?”林侧妃也是焦头烂额,她与王妃的关系本就敏感,平时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是斟酌再三,生怕行差踏错叫王妃逮住把柄治她,怀了身孕后更是谨慎至极,今儿倒好,她没惹事,她侄儿犯了浑。
亏她先前还觉得这个侄儿从容内敛,是个有造化的!
裴琅百口莫辩,明明是荣郡主把他撞下水,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就成他推荣郡主了?
他想起了落水之前,站在船头与荣郡主说话时,从乌篷船内那方彩玉珠帘后感受到的异样,就像是有一双豹子一般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他,让他好似被扒光了衣裳,暴露在人的眼皮子底下。
颠船的事……会不会与那人有关呢?
“船上,还有别人吗?”他下意识地问。
林侧妃就道:“几个划船太监罢了!你别说是郡主买通他们颠船的,王府的人,郡主买通不了!”
所以,是他的错觉?裴琅捏紧了手指,隐忍着说:“姑姑,不是我。”
林妙妙点头,她当时就在表哥旁边,两只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确不是表哥推荣郡主,是荣郡主没站稳,自己扑过来的。
可不等她开口为表哥澄清,就被娘亲捂住了嘴巴。
娘亲给了她一个别多事的眼神。
在场的人那么多,包括林侧妃身边的静香,静香都不讲实话,女儿傻乎乎地冲出去,是想打荣郡主、打顾家、打景王妃的脸吗?
林妙妙愣了片刻也反应过来了,她如今可不是仗着有小暴君撑腰就能横行霸道的小皇妃了,她得罪不起顾家。
荣郡主从前世就是这个脾性,不管犯了什么错儿都喜欢赖到别人头上,她其实也被冤枉过,只是小暴君很快帮她把场子找回来了,荣郡主尝到了教训,再不敢欺负她。
表哥就不同了,他无依无靠的,被荣郡主那个大无赖缠上,还不得倒霉一辈子啊?
林妙妙抱着小宝,幽幽地叹了口气:“表哥怎么这么倒霉啊?第一次进王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小宝嘚瑟地扭起了小屁股。
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回府的路上,姚氏与林崇同乘一辆马车,林妙妙抱着小宝歪在一旁,小宝今天不知怎么了,出奇地兴奋,一直在她怀里扭屁股,要不是它是只小兽,林妙妙几乎要以为它在幸灾乐祸。
姚氏把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果真如此,我就说琅哥儿怎么可能胡乱招惹别人。”想起一上午都在受顾家的气,林崇补了一句,“顾家人,真不是个东西!”
“嘘——”姚氏按了按他唇瓣,“当心让人听见。”
林崇握住了妻子的手:“我省得,但琅哥儿的事,的确是荣郡主过分了,她一姑娘家这么做,未免也太……”厚颜无耻。
不管那船是为什么突然颠了一下,但荣郡主将裴琅扑进水里是不争的事实,真好意思反咬裴琅一口,林崇一贯不与女子计较,这会子却也有些生气。
姚氏叹了口气:“我早听说她声名不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琅哥儿摊上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想到什么,又道:“要不咱们去找王爷说说情?”
王爷有意抬举丈夫,若丈夫开口,王爷想来会给几分薄面吧?
林崇沉思着摇了摇头:“那些太监敢当着我们的面指鹿为马,却不敢对王爷颠倒黑白,王爷想必知道荣郡主是自己跌下水的,自然也知道琅哥儿受了冤枉,但王爷没过来表态……我猜,他不方便插手。”
具体为何不方便,就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够打探的了。
“什么不方便?就是偏袒王妃呗,顾家与林家,当然捡着林家踩了。”姚氏从女人的角度出发,想的便是这些。
林崇却觉得,王爷不像惧内和畏惧朝臣之人:“算了,咱不议论王爷了,你先前还让我慎言,这会子自己反倒说起来了。”
姚氏嗔笑。
风暴远远没有过去,第二天中午,顾家人便闹上门了,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据说是从小伺候荣郡主的,见不得荣郡主受委屈,非得上林家讨个公道。
林家一开始想着,身子不怕影子斜,裴琅没包藏祸心,问心无愧!然而听了那妇人胡搅蛮缠的话后,林家人几乎傻掉了。
“谋杀我们郡主在先,侮辱我们郡主在后!我们郡主是皇上册封的!他这是在藐视皇室!藐视皇室,是要被株连九族的!”这是那牙尖嘴利的妇人。
裴琅只觉头顶一阵天雷滚过:“我几时侮辱她了?”
“你把我们郡主的身子碰了!”
裴琅头顶的天雷瞬间劈下来了……
如意园的动静,姚氏在风棠院都听到了,脸色不大好看。
林妙妙劝道:“娘,您别担心,顾家人不敢真把我们怎么样的。”
姚氏被这孩子气的话弄得忍俊不禁:“你又怎么知道?你去前厅看了呀?”
林妙妙在桌边坐下,双手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叫的狗才咬人,乱吠的狗只干吓人,他们自己心里怕,需要虚张声势,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要是真打算对咱们动手,就该偷偷摸摸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姚氏原本被闹得心烦,听女儿这么一说,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歪理都是跟谁学的呀?啊?”
林妙妙当然不可能告诉娘亲,是前世偷偷听小暴君说过的,小暴君性子暴虐了一点,但有一说一,能耐不是盖的。林妙妙眼神闪了闪,挽住娘亲的胳膊道:“总之呢,您相信我,他们不敢来硬的。”
姚氏一寻思,好像是这么个理,可是一想到顾家的身份,又觉得对方没必要虚张声势,就算顾家真的堂而皇之地把林家砸了,京城也没哪个衙门敢给林家伸冤。除非,顾家另有别的顾忌,可林家一介商贾,哪一点值得顾家忌惮?
“不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徐妈妈,你带姐儿去一趟姚家。”
“娘!”林妙妙不想去,算上前世,她与姚家都多少年没走动了,她一个人去那边,只会像个大傻子似的,浑身不自在。
若在以往,姚氏便依女儿了,可今天,顾家人实在太不像话,谁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局面,她可不能吓到女儿:“不必收拾东西,那边什么都有。”
所以,如果过夜的话,还要穿姚表姐的衣裳,不要。
林妙妙抱着姚氏的胳膊,一阵撒娇。
姚氏却坚持将她塞进了徐妈妈怀里:“去吧。”
林妙妙泪汪汪地被抱了出去。
等到了大道上,林妙妙才明白娘亲为何如此担心了,别的暂且不说,单是如意园那嘹亮的大嗓门儿,就够人抖三抖的。
徐妈妈俨然也有些害怕,不让牵着林妙妙走了,将林妙妙抱起来,加快步子朝角门走去,前门后门不用说,肯定被顾家人堵死了。
徐妈妈始料未及的是,就连最偏的角门都被顾家人盯住了。
望着神色匆匆的仆妇和孩子,赤膊大汉棍子一伸,斜着眼睛道:“干嘛呢干嘛呢?”
徐妈妈被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震得心肝儿一颤:“出……出去……一下……”
赤膊大汉又看向仆妇怀中的孩子,那仆妇脸都吓白了,这孩子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害怕呀?
好吧,林妙妙没坚持几秒,怂了。
徐妈妈瞧这架势,越发笃定了把林妙妙送去姚家的想法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元宝,笑嘻嘻地道:“哥儿,行个方便吧,我去买点东西就回。”
赤膊大汉毫不客气地把银子一扔:“俺们爷说了,谁都不许出林府,就算一只苍蝇,都不行!再给爷……”
话未说完,他哽住了。
林妙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面色阴冷地朝这边走来,眸光之凌厉,如刀如剑,让人颤栗。
林妙妙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很快,眼睛一亮,甜甜地唤道:“四叔!”
景熙嗯了一声,走向那赤膊大汉:“想打架?”
赤膊大汉被那不似活人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嗫嚅着道:“谁、谁、谁想打架了?我吓唬吓唬她们,谁耐烦打女人?真是!”退到门口,继续守起了大门。
徐妈妈已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眼前带着玉质面具的少年行了一礼:“四爷。”小姐叫四叔,那应该就是林四爷吧?四爷真年轻啊!好像和表少爷一般年纪呢,但那股通身的贵气,竟不像个庶出的苦孩子。
林妙妙从徐妈妈怀里下来,看着景熙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景熙道:“路过。”
去哪儿能路过这里?林妙妙觉得很奇怪呢,从这儿到西府,可是完全不顺路的呀!
景熙摸了摸林妙妙脑袋,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柔和。
徐妈妈揉揉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景熙敛起神色,淡淡地问:“要出门?”
“嗯!”林妙妙点头,“府里有人闹事,娘亲让我去姚家避避风头。”
“想去?”景熙问。
林妙妙拨浪鼓似的摇头。
“去我那里吧。”景熙说。
“好呀好呀好呀!”林妙妙不假思索地说,去四叔那里比去姚家自在多了。她也不是真的小孩子,跟表姐他们其实玩不到一块儿去,反而与四叔比较合得来。
徐妈妈略有些迟疑,但形势比人强,顾家堵死了门路,真拼起来,误伤小姐就不妙了,福身道:“那就麻烦四爷照看小姐一天了。”
一天算什么,他是要照看一辈子的。
景熙迈步朝西府走去,林妙妙和小宝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冷风呼啸,阳光却独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不一会儿,林妙妙跑出了汗。
景熙回头,见小家伙掉了一大截,停下脚步等她。
林妙妙抱着小宝,气喘吁吁地跑在雪地里,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嘴里呼出白气,像极了刚出炉的小奶包。
景熙有些忍俊不禁。
林妙妙好不容易追上四叔,人都快断气,一抬眼,却见四叔满脸戏谑地看着自己,不由眉头一皱:“干嘛?”
景熙伸出手。
林妙妙一怔。
景熙看着她。
林妙妙的瞳仁动了动,探出肉呼呼的小手,试探地扒拉了一下四叔的手指,然后,被四叔握紧了。
四叔的手,看上去白皙精致,掌心与指腹却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不知怎的,林妙妙想到了小暴君的手。不过,小暴君的手比四叔的粗糙多了,掌心全是刀伤与口子,据说是打仗时留下的。
“想什么?”景熙捏了捏掌心那柔软的小肉手。
林妙妙意识回笼,暗骂自己撞邪了,跟四叔在一起,居然能想到小暴君,明明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
大概……是知道二人关系匪浅的缘故?
那她上次在王府看到的背影……应该也是四叔的吧?
可是四叔为什么不理她呢?
是没听见她的声音,还是不方便与她见面?
王府人多眼杂,四叔与小暴君又是秘密来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要是小暴君知道他与四叔的关系被她发现了,一个搞不好,杀了她灭口也说不定。
林妙妙果断被自己吓死了。
景熙摸了摸她掌心突然渗出来的薄汗,问道:“你这神走得够久,想什么那么害怕?”
林妙妙意识回笼,深深地看了四叔一眼,决定不管那天的真实情况是什么,她都不再好奇了。讪讪笑了笑,胡掐道:“没啦,我……我那个……是在想表哥的事啦!”勉强圆过去吧!
景熙眉心微微一蹙:“想别人的事做什么?”
林妙妙说道:“他不是别人啊,他是我表哥,跟四叔你一样,都是我的亲人!”
景熙猛地捏紧了手掌。
林妙妙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见四叔的脸冷得吓人,害怕地说道:“我……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景熙松开力道,轻轻揉了揉她小手。
林妙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四叔对她很好,可四叔发起火来,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四叔。”她小心翼翼地唤他。
“什么?”
听语气没大碍了,林妙妙拍拍小胸脯,一本正经地说道:“四叔你知道今天在门口拦着我们的人是谁吗?”
“谁?”景熙淡淡地问。
“顾家人,要不是他们闹得厉害,我娘也不会让徐妈妈送我去姚家。”林妙妙皱了皱小眉头,“四叔,你知道顾家人为什么会上林家闹事吗?”
“为什么?”景熙明知故问。
林妙妙愤愤不平地说道:“表哥被荣郡主缠上了!”把王府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四叔,你说表哥是不是好可怜?又不是表哥把她拽下水的,谁知道她的船为什么突然不稳了,她应该找掌船的人问责,揪着表哥不放做什么?”
景熙停住步子,冷冷地看着她:“这么喜欢你表哥,你嫁给你表哥得了。”
四叔生气了,不对,酸溜溜的,好像吃醋了。
但四叔怎么可能吃表哥的醋?一定是她想多了。
不过四叔好像的确不喜欢听东府的事,那她不说了。
林妙妙扬起笑脸:“四叔,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
景熙不理人。
林妙妙扯他袖子,又挠他手指,一口一个四叔地叫着,还甜腻腻地笑,愣是把景熙的脾气磨没了。
到竹屋时,景熙已经把裴琅是谁忘得一干二净了。
景熙在垫子上铺了一块小虎皮。
如果林妙妙上过荣郡主的船,一定会发现,这就是乌篷船上那个。
林妙妙往虎皮上一歪,好暖呀!
小宝也滚到了虎皮上,舒服得伸了个懒腰,随后,习惯性地往林妙妙怀里钻,景熙将它拧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地上。
小宝委屈地呜了一声,想再趴回林妙妙怀里,但看了一眼景熙恨不得吃了它的眼神,灰溜溜地玩线团去了。
林妙妙在虎皮上坐了一会儿,肚子有些饿,景熙从食盒里拿出一早备好的糕点:栗子糕、桂花糕、千层酥、蟹黄酥……
林妙妙看得直咽口水,四叔是不是知道她会来呀?全都是她爱吃的!可是她也没告诉四叔她喜欢吃什么呀,不不不,应该说她没提前通知四叔,她会来呀!看来,四叔跟她口味很相近呢。
这个发现,让林妙妙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窃喜。
景熙照例拿了一个单独的盘子,装了几块糕点给小宝。
小宝想跟大人一起吃,不高兴地哼了两声。
林妙妙洗了手,拿起一块金灿灿的蟹黄酥,喂到景熙嘴边,景熙一愣,她已经把蟹黄酥塞进了他嘴里,而后拿起另一块,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喂他吃东西。
感觉,不赖。
景熙看着曾经一口都咽不下的蟹黄酥,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
林妙妙人小肚娇,一会儿就饱了,又喝了些茶,便趴在小几上练字去了。
这一练,就是半个时辰。
景熙觉得很奇怪,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四处蹦跶吗?哪有坐得住的?
从前也没发现她这么喜欢写字。
林妙妙起先是不爱练字的,但深宫寂寞,就学会了写字,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只是不论她怎么练,字都还是那么丑。
景熙来到她身后,看着那一群鸡飞狗跳的字,眼皮子狠狠抽了抽。
林妙妙看到落在桌上的影子,面色一赫,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字。
景熙的嘴角动了动:“捂什么?”
捂字啊!
林妙妙不好意思告诉四叔,除了父亲,还没哪个男人见过她写的字呢,都说字如其人,偏偏她明明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字这么丑,她自己都不知道。
“给我看看。”景熙凑近了些。
林妙妙捂得更紧了:“没什么好看的……小孩子写的字不好看。”
“我不笑你。”景熙一眼看穿了她的窘迫,面色如常地说。
林妙妙看他脸上的确没有那种嘲笑的表情,心里微微松动,轻轻打开一条指缝,瞟了一眼自己的“鬼画符”,又立马给捂上了。
不行不行,实在太丑了!
让四叔看到,她美丽可爱的小形象就没有了!
“你才六岁,能握笔已经不错了。”景熙语气轻缓地说。
林妙妙似是不信,怯生生地看向他道:“可是真的很丑……大哥说,我描的字,比媛姐儿的还丑。”
“他逗你的。”
“你……你才是逗我的吧?”林妙妙说完,偷偷拿眼瞄他。
景熙直起身,淡淡地说道:“那好吧,你自己写。”
林妙妙咬了咬唇,小爪子揪住他袖子:“四叔你别生气,我……我……我给你看,但你保证不笑我。”
景熙的唇角翘起一个细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林妙妙“痛苦”地拿开小手,露出了那群恨不得能从纸上跳下来的字。
“也不是很丑。”景熙说,神色如常。
林妙妙眼底光彩重聚:“真的吗?四叔你不会是安慰我的吧?我娘都说我写的字她看不下去……”
“你写好了,她就看得下去了。”景熙说着,在她身后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拿笔的姿势不对。”
林妙妙整个人落入他怀抱,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发顶,有些烫。
林妙妙的小脸儿微微泛红:“怎、怎么拿?”
景熙将她食指往上调了调:“捏这里。”
隔得近了,他声音也变轻,柔柔的,入耳有些酥麻。
林妙妙想,就算是自己四叔,但她到底不是真小孩儿了,这姿势……太……太……太让人招架不住。
景熙没察觉到她异样,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边写,边讲解她该掌握的要领。
结果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四叔的声音好温柔,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
光阴飞逝,林妙妙写完最后一张纸时,徐妈妈来喊她回府了。
林妙妙看了看手边一沓子白纸,不敢相信那些真是她写的!
景熙松开了她的手。
手背上的“天然暖炉”没了,突然就有些发冷,林妙妙眨了眨眼,从字帖里挑了一张最好看的:“我可以带回去吗?”
“嗯。”景熙的声音依旧清淡,没了先前的温柔。
林妙妙起身告辞。
走出紫竹林,徐妈妈与她说顾家人走了,林妙妙先是一怔,随后与才意识到,与四叔在一起的一下午,她竟半点没想起表哥的事情!
顾家人总算是走了,在丢下一句“想要息事宁人,就与荣郡主成亲”的狠话之后,林家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闹了半天,又喊打又喊杀的,却原来是为了逼婚。
“碰了我家郡主的身子,以后我家郡主还嫁的出去啊?”这是曹妈妈的原话。
林家人很想说,没碰之前她难道就嫁出去了吗?
“要是不管她,让她自己吃水就好了!”崔氏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老太太叹道:“真要那样,那群无赖又该怪罪琅哥儿见死不救了。”
进是深渊,退是沼泽,横竖对裴琅不利,这幸亏是个巧合,若是人设的局,那这人的心思就太可怕了,从荣郡主到裴琅,再到景王的态度,每个人、每一步,都算得分毫不差。
未来等待裴琅的是什么,林家人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荣郡主真是个贤良淑德的黄花大闺女儿,裴琅碰了她,成全一段姻缘也就罢了,偏是个如此泼辣的无赖,裴琅心中藏了怨,就算日后成了亲,也未必过得舒心,更别说,荣郡主还长得如此叫人……下不了口。
若是铁了心不娶,荣郡主的花边新闻速来传得最快,不消两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裴琅是荣郡主想要的男人,哪家还敢把姑娘嫁给他?
至少林家是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