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锦寒做完账目,便随手拿起书架旁的一本书翻看起来,这本书他在前世也是听过的,叫做《世说新语》,乃是是南朝宋时期产生的一部主要记述魏晋人物言谈轶事的的笔记小说。这本书倒也新颖,记述自汉末到刘宋时名士贵族的遗闻轶事,有关人物评论、清谈玄言也是有的。
正好翻到其中《咏雪》这篇,说的是魏晋才女谢道韫聪明应答的故事。有天她叔叔看着天上下起雪来,便问道:“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什么呢?”她哥哥答:“跟把盐撒到空中差不多。”谢道韫想了一会儿,说:“是风把柳絮吹得漫天飞舞。”她叔叔听了她的回答,顿时高兴的大笑起来。
《世说新语》中的故事大多平白直叙,内容单调,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不过李锦寒把这个当作怀旧的书来翻看,倒也有些味道,看到熟悉的地方,不时微微一笑。
恰逢着庄夫人走进来,一眼瞧见李锦寒这般一手捏着下巴,专注着看书的样子,直感觉着眼前的少年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飘逸出尘的味道。
“许是州府王爷府上的那些名士才有这种气质吧。”庄夫人心中想道。
她悄悄瞄了那书一眼,见着李锦寒正看着的却是那首《咏雪》,这篇她正好熟悉,忍不住道:“谢道韫这比喻可妙了……”她话一说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此倒是无形中暴露出了自己正在偷看李锦寒的事实来,当下她心中一阵后悔,脸庞微红。
若是熟悉她的晴姐儿在场,肯定要惊奇地想道:“夫人居然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李锦寒闻言转过头来道:“夫人也知道这故事?”
庄夫人努力控制住脸色,道:“这《世说新语》还是我放在书架上的,故事也都是看过的,感觉这《咏雪》一篇最是好看,谢道韫将大雪比如飞絮,实在是妙,可让人想象不到。”
李锦寒听到庄夫人说这《咏雪》最是好看,不由有些好笑,心想若是让你看看后世那些情节曲折的小说电视剧,怕是将你吸引得连觉也不用睡了。
想想也是,这个时代小说尚未成型,平常杂书也无非就是先秦流传下来的传说神话和魏晋记录的杂记野史,虽然南北朝时也出现了几篇故事较为详尽的传奇话本,但是比之后世那些小说剧本,其可读性、娱乐性实在是相差太多,往往都是篇幅短小,叙事简单,语言描绘和细节勾勒中的生涩不说,便是艺术手法也都是粗陈梗概。
李锦寒道:“我知道个故事,可比这《咏雪》好看的多。”
“奥?”庄夫人好奇心被调动起来,问道:“什么故事?”
“名字叫做《幸福何物》。”李锦寒答道。
后世那些小说太过昂长,自然是不好说的,李锦寒略微寻思着,便拿出自己曾经在《智慧背囊》上看到的一个小哲理故事来讲。
“在海边一个小岛国上,那里的君主思想很奇特,一天他的臣子问他:‘在这世上,人是如此的脆弱,并且终究不免一死,怎样才能获得持久的幸福?您有没有秘诀?’你猜那君主如何回答?”
这种形式的故事对庄夫人来说可谓比较新奇了,她听了李锦寒的问话,想了一会儿,她沉吟道:“对男子来说自然是成家立业,考取功名了,女子么……应该是相夫教子了……”她说到最后忽然有些不自然,却是想起自己到现在为止还不曾给庄家生出一个孩子来。
李锦寒微笑道:“我是叫你猜那君王如何回答的呢。”
“应是……”庄夫人又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只好道:“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李锦寒笑了笑道:“那君主胸有成竹地道:‘当然有,那就是只要在不生病的时候将那些生病时做不了的事情都完成了,这样就会获得持久的幸福。’这确是有点难猜了。”
庄夫人会心一笑,向李锦寒道:“你这故事是哪本书里看到的,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李锦寒心想你自然是没有见过的,口中说道:“这是我小时候看的一本书上的,书名却不记得了。”
庄夫人道:“你小时候看到的?”
李锦寒讪讪地笑了笑,道:“家中藏书颇丰,小时候接触了许多的。”
庄夫人“哦”了一声,倒也信了李锦寒的话,心想是举人老爷之家藏书自然是很多的。
简谱的事情一讲完,李锦寒便又和庄夫人说起笛子的情况来,正说到“笛子的表现力其实是非常丰富的,它既能演奏悠长、高亢的旋律,又能表现辽阔、宽广的情调,同时也可以奏出欢快华丽的舞曲和婉转优美的小调”。这个时代对琴百倍推崇,庄夫人对笛子倒没有李锦寒这么深的看法,闻言有些诧异。
李锦寒为了让庄夫人更加明白笛曲的变化,拿出书架上放着的笛子,道:“夫人,我用笛子给你吹奏一曲《梁祝》。”
李锦寒这只笛子还是前几天卢彩伊送的,他无法拒绝又懒得带回家里去,便一直放在这帐房里。
庄夫人也是知道这事的,忽然说道:“彩伊那妮子送你的礼物你还一直保存着呢,可是有心了。”
李锦寒无奈地笑了笑,道:“实在拒绝不了,只好随手放在这帐房里。”
庄夫人听李锦寒说只是无奈,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愉悦感来,语气也放柔和了不少:“嗯,你吹曲子吧。”
李锦寒笑了笑,嘴唇对准了笛子,凭着记忆吹奏起那曲《梁祝》了。
《梁祝》是一首十分经典的曲目,曲调诞生在二十世纪中叶,旋律如泣如诉,如痴如慕,后世无数人为之倾倒。它原本是小提琴协奏曲,不过用单笛也能演奏,虽然短了几分神韵,但是整体风貌还是能够呈现的。
李锦寒凭着记忆将这首《梁祝》吹奏,旋律渐渐地展开,庄夫人还未听得太多便已动容,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在专注吹笛的李锦寒,用心倾听着。
这曲分好几个部分,从一开始的草桥结拜到三载同窗,再到十八相送,最后再到双双化蝶,李锦寒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吹奏完。这首曲子含多种变化,倒是能将笛子的精髓体现出来,也算是印证了李锦寒刚才对庄夫人说过的话了。
“好美的曲子……”庄夫人美目流转,轻轻地道:“李琴,你怎么能作出这等美妙的曲子呢……”
“嗯……这《梁祝》可还有个故事背景。”李锦寒讪讪地笑了笑,又接着道。
庄夫人忽然微笑着道:“你还会编故事呢?”
李锦寒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直接开始说梁祝的故事了:“虞县祝家庄玉水河边,有个祝员外之女名叫英台,美丽聪颖,自幼随兄习诗文……”
这个故事在后世实在是太有名了,李锦寒想不熟悉都不行,这番讲解起来不仅详细,也很是流畅。
梁祝的故事是有着历史人物原型的,为东晋年代所出,不过艺术处理却是在后世,所以这故事庄夫人倒也没听说过。她连《咏雪》那等直白单调的故事也感觉好看的人一听到这等缠绵曲折的故事,又怎么会不被深深吸引,而用心听李锦寒说起来呢?
这一次庄夫人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情节。
李锦寒说着说着便也会忍不住比划着几个肢体动作,那专注的模样直让庄夫人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做帐伙计似乎处处都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来。
“……在祝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坟墓忽然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坟墓再次合拢,风停雨霁,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李锦寒讲起故事来,倒也甚是有精神,神采奕奕地将最后一段讲完了。
他一说完,却发现对面的庄夫人竟没有任何反应,这不由让他感觉有些无趣,倒像是刚才等于全部白说了。
“夫人?”李锦寒向着似在沉思的庄夫人叫了句。
庄夫人回过神来,眼中的光却明明灭灭,忽然缓缓地说道:“这英台可不孝,连父母都不要了吗……竟然这般轻贱自己,随那人去了……”
李锦寒听着庄夫人这么一说,有些无言以对,这本来歌颂爱情的故事在庄夫人看来竟是这么一副看法了。他想到这个时代的环境,却也释然了,苦笑了一下道:“如此一说,祝英台确实是大大的不孝了。”
这夜回到家里,却见满堂竟是镐素,白布咏殇,院子里只摆了一个案子,案上只有一个灵位,上书“尊父李重免灵位”七个大字。李芷秀和阿馨正跪在案前,满脸哀戚。
“阿寒,你来,给我跪下。”李芷秀眼睛处红了一片,显然刚才哭过一阵。
李锦寒有些不知所措,依言跪下,呆呆地看了身边的李芷秀一眼。
“阿寒,你不孝……爹爹的祭日你也忘了吗?”李芷秀声音带着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