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领班,你若有空便花些时间来教下新来的后生,也好让他在大堂前不至于误了场……你侄女彩伊可还没回来,若有差错,可不好找人去补。”庄夫人声音温婉。
卢领班讪讪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向李锦寒看了看。
庄夫人见两人神色古怪,秀眉皱起,望向李锦寒道:“你可莫要看着卢领班年老,有心欺负,若被我知道定然饶不了你。”
李锦寒淡淡地道:“夫人放心便是。”
卢领班连忙帮衬着道:“锦寒哥儿可对我照顾得很,何来欺负。”
庄夫人对李锦寒淡漠的回应有些恼怒,但她终究是个教养很好的女子,也没把这份气愤放在脸上,淡淡地道:“如此便好。”
后面一直连着几天琴赋楼内都是人满为患,大家指名道姓均是要听那首《鹤鸣九皋》。这岭永县内文风倒也盛,不一时大街小巷便有许多人哼起这曲调来。琴赋楼卢领班的名声可谓是十分之响亮。
但是庄夫人的担忧显然也是极有道理了的,再好的曲子终归有听厌的时候,如此过了一阵,众客人往琴赋楼里来听曲便没有了先前的那股激情,热闹劲一淡,琴赋楼的生意便又慢慢下降。
这么多人期待着,卢领班自也心急,只是他又如何好意思厚起脸皮叫李锦寒再送曲子给他。这么名贵的曲子直如金子般珍贵,上次得到一曲已经是莫大的恩情,这次卢领班无论如何也开不下这个口。
好在李锦寒倒也善解人意,关键的时候又拿了两首曲子给他,分别叫做《清夜吟》、《胶膝吟》,俱都是后世京兆派名家沈太韶所做,曲风和先前那首《鹤鸣九皋》一致。
卢领班这次是真的受宠若惊了,他口中连说不敢,可终究还是接受了。他知道自己亏欠李锦寒太多,心中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报答李锦寒。
当这两首曲子在琴赋楼里奏开的时候,真算是给众宾客带来了一个莫大的惊喜,他们先前听《鹤鸣九皋》已是十分惊艳,这次听到两首曲风更加成熟的曲子怎能不耸然动容!离开的客人纷纷归来。有这么两首美妙的曲子听着,他们哪里还会再考虑品琴阁半分!
卢领班的声望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真可谓是如日中天,卢领班尽管有些底气不足,但也实在享受这种荣耀围身的感觉。
这两首曲子一出也将庄夫人的猜想进一步打破,她心中自然是十分惊异的,但是这份惊异随即又被心中巨大的惊喜给掩盖。她是万万没想到啊,卢领班竟然像是如传说的顿悟一般,突然开了窍了,还能作出这等优秀的曲子!对于琴赋楼生意一直存在的担心在这一刻总算是完全地放了下来。只需卢领班在,他品琴阁又岂能撼动这琴赋楼半分!
最困惑的人当数赵华云了,他是真的想不通了,这是一个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啊!卢领班这老小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能这么厉害呢!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头子吗?
这人名声一大,应酬也就多了,这日卢领班便被人邀请了出去。苦闷的赵华云仍在发奋图强,又独自背上琴具,往龙隐山踩叶寻曲去了。这偌大的庭院倒只剩下李锦寒一人。不过他也没有寂寞很久,不一时院落里便又来了个人,却是个妙龄女子。那女子眼睛甚大,鼻梁甚高,一眼看过去竟有些异域风情,虽然她相貌有些奇特,不过也当得起“美女”二字。
经过一番介绍,李锦寒这才知道女郎便是乐班中另一人、卢领班那侄女卢彩伊了。心中想道:“这女子莫不是有着异族血统?”
卢彩伊一听李锦寒是个刚来没几天的新人,一开始便有些轻视。她小时在北方长大,老家乃是靠近狄族的地方,风气和异族一般无二,都是崇尚强者,李锦寒一个面白瘦弱的形象自然不被她放在眼里。她性子直爽,也不会收敛心中的轻视,便直截了当的将这份鄙夷放在了脸上。
“我伯父呢?去哪里了吗?”卢彩伊神色倨傲地问道。
“大概是被哪个士绅叫去请教作曲了。”
“是了,是了。”卢彩伊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我伯父可是厉害得很,能作出那等绝妙的曲子,自然有许多人想要向我伯父请教的。”
她来的时候,在堂前便听伙计说了这些日子她伯父卢领班的荣耀事迹,是以心中与有荣焉,十分得意。她接着道:“你新来琴赋楼,可要跟着我伯父好生学东西,不要偷懒。”
“那是自然。”李锦寒见对方语气不善,当下也报以冷冷的语调。
卢彩伊没想到李锦寒这初来的毛头小子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这领班的侄女这般不客气,她性子本就粗大,顿时便生气了,上下打量了李锦寒一眼,冷冷地道:“你怎么生得这番模样,一看便知是个没本事的。”
李锦寒懒得和她争吵,径直往院落的琴案前走去。
卢彩伊冷冷地骂道:“却是个孬货……”
“你这女子小小年纪却怎地这般泼辣。”李锦寒冷冷地看了卢彩伊一眼,盘坐下来,抚上身前的那副琴具,开始调起弦来。
卢彩伊心中更怒,她忽然一眼瞟见李锦寒所用的却是她伯父卢领班一直保存的那只名贵的焦尾琴,当下劈头便骂道:“你这没用的孬货,我伯父的名贵琴具却怎地被你偷了出来滥用,信不信我抽你大嘴丫子的?”
她这边说得轻松,卢领班却正好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被气得气血上涌。李锦寒现如今是他什么人啊?说的难听点,那便是他卢领班的祖宗啊!他除了眼巴巴的求着人家施舍琴曲之外已经别无他求!若是李锦寒不帮他,他哪里有今天的这份光彩,现在还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没用的”呢!李锦寒虽然年纪比他小了几轮,可是平时里他莫不是小心翼翼地招待着,当着师父一般供着,哪里敢得罪半分。今天可好,自己这保护神偏偏被自家侄女这样羞辱着!
卢领班的怒气腾的一下便从心底冒起,他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猛地便冲过去,对着卢彩伊劈头盖脸便是一大巴掌打下去,“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想要陷我于不义吗!”
“啪!”的一声响,卢彩伊一下便被打蒙了,待看清楚打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伯父时,顿时更是傻了眼,“伯父,是我啊……”
“打的就是你!”卢领班又是一巴掌打下去。
李锦寒没想到刚进来的卢领班反应这么激动,他过去拦着道:“领班你怎么好好打人了。”
卢彩伊叫道:“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
卢领班一听还得了,举起手来便要再打,口中说道:“你还敢对锦寒哥儿这般说话!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吃货!”
李锦寒连忙拉住了卢领班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岂能和人家小女孩子一般计较。”
“你又能比我大几岁的?”卢彩伊下意识便要反唇相讥,又连忙忍住,她刚才听卢领班说得清楚,自己挨打却都是因为自己骂了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她不可思议的向李锦寒看去,一脸委屈地道:“伯父,你打得我好疼……你这么看重这小子……他做什么?”
卢领班瞪大了眼睛,道:“锦寒哥儿的学识你便是学几辈子都赶不上,你竟然骂他没本事?也不知道羞愧吗?还不快给我过去道歉!”
“他能有什么学识?”卢彩伊委屈地摸了摸脸上的五指印,小心地嘀咕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向李锦寒行了一礼,道:“我伯父叫我给你认错呢。”
卢领班怒道:“什么我叫你的,你莫非心里不甘愿?”
卢彩伊吐了吐舌头,声音故意说得含糊着道:“我向你认错呢。”
卢领班对着李锦寒勉强笑了笑,道:“侄女还小,不懂事,还请锦寒哥儿不要见怪!”
李锦寒本就无心和卢彩伊计较,道:“也只是开个玩笑,卢领班不要再打人了。”
卢彩伊不服气地看了李锦寒一眼,心中想道:“谁和你开玩笑了……”她尽管心中不服,可是也实在好奇,搞不懂眼前的瘦弱小子凭什么让自家伯父这般惧怕的。她有心向卢领班问个清楚,可是一看卢领班一副板着的脸,也实在不敢再去问什么。
这份困惑一直在围绕着她,她开始仔细观察着李锦寒的一切,她发现每天伯父都会和这个李锦寒在屋里讨论着什么,她曾经透过窗间间隙偷看过一次,看他们那神情,竟像是自己伯父请教着李锦寒一般!
这份发现让卢彩伊心中万分震撼,自己伯父浸淫在音律之中一辈子了,李锦寒这个毛头小子算个什么东西啊,也能让自家伯父去请教?
最让她困惑的却是她通过多天的观察竟然发现李锦寒身上缠绕着一股与年龄绝对不相称的淡定从容的气质。这份气质是如此特别,也让卢彩伊的心中是如此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