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雪打窗花,窗下置了一张炕,炕上歪着一个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两撇八字胡,正蜷着条腿,就着花生米喝小酒。
藏青帐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个黑脑袋来,来人一瞧,见炕几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酱鸭脖,一盘香瓜子,还有一银酒壶,便笑着进来,“万年兄你好享受,怎得也不叫上我,我在九州堂里坐着腿都冻僵了。”
史万年见来人是程聪,动也没动一下,笑道:“胡扯。太子最是重视你们这些人,九州堂我又不是没去过,地龙黑天白日的烧着,能冻得你腿僵,休要骗我,你这色虫不过又打我梨园姬的主意罢了。”
“万年兄这话可不对。”程聪往炕上一坐,拿了个鸭脖子就啃,“那怎能说是你的梨园,那是太子对我等一干人的仁厚奖赏。”
“这话你也敢说,忒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怎么,这么晚来找我不会只想蹭我的酒喝的吧?”史万年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程聪。
一会儿功夫,两个鸭脖啃完了,把骨头往桌上一扔,咂着手指头舔着脸笑道:“这回万年兄可猜错了,不是想沾你的梨园姬们,而是有个事儿问你,这不是前些日子我陪太子鱼龙白服出去逛,遇着个美人,美人后来被纳进了后院,这一入后院什么情形我就不知道了,那美人如今如何了,是否得宠啊,万年兄是不知,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那么美的美人,她不止美那么简单,你远远的看她一眼就魂飞魄散了。”
史万年呸程聪一口瓜子壳,哈哈笑起来,“瞧你馋的那个样儿,敢觊觎太子的女人,你不想活了。”
程聪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不是好奇吗,我思忖着,论这女子的容貌身段,肯定是个得宠的,现在肯定得升了位分了吧。”
“你说的是梅氏?”
程聪赶紧点头。
“内院的事情我知道的也甚少,不过内总管康泰和我有亲,上次我们一起喝酒,倒是听过一耳朵,仿佛有个梅侍妾,哦,还有个梅姑娘,这两个都姓梅,都是同时入府的,还是亲姐妹,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程聪傻愣了一下,伸出两个指头,“两个?”莫不是梅严德那老东西又塞了个女儿给太子?
史万年点头,“两个。不过现在只剩一个了。”
程聪赶紧问,“这话如何讲?”
“有一个梅氏被发落到了梨园,这进了梨园的女人可就不是太子的女人了。”
“不能吧。”程聪不敢置信,“太子的女人能发落到梨园来?弄死了都不会留给旁人享用的,万年兄你莫要蒙我,我可不上你的当。”
“不信拉倒。”史万年斜眼望着程聪,翘着二郎腿道,“是你弄鬼吧,你说的好听,陪太子鱼龙白服遇到的美人,定然是你想巴结太子弄的这一出。”
程聪嘿笑,赶紧凑近问道:“真被发落到梨园一个?是哪一个,是不是长的很妖媚,********的那个?”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见。”史万年白程聪一眼,“起来,别离我这么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再说,你这长相我可啃不下去嘴。”
“去你的。”程聪挺直腰,踹了史万年一脚。
“我走了。”程聪下地。
“哪儿去?”
“回九州堂。”
说罢,撩帘子走了。
听着关门声,史万年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彼时,里屋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躬身在后。
“殿下。”史万年跪地迎接。
“起来,你做的很好。”孟景灏道。
“谢殿下。”被太子称赞了,史万年心里十分高兴,声调就带了出来。
“他再找你打听什么,你都记下,孤会再寻你问话,若有要紧的,你可直接去寻张顺德,莫要让人看出端倪来。”
“是、是。”
悄然离开史万年住的门房,走在回廊上,孟景灏心道:果然还是她吗?
“殿下,夜雪雾浓,咱们回吧。”
孟景灏忽然停下脚步,顿了顿,又大步前行。
夜深人静,雪辉照亮,有淡淡的踩雪声,也偶尔有寒鸦啼叫。
路旁,荔草穿透雪被钻了出来,挺着干枯的头颅,远送那如山壮阔的背影。
紧闭的梨园门被从里面悄然打开一条缝,一庭冷寂,不复白日的热闹。
姑娘们都醉了,各自被伺候的小丫头弄回屋里去躺着,梅怜宝也睡下了,酣然入梦。
屋里放了一个火盆,火盆上置了笼子,被雪打湿的狐裘正放在上头熏干。
但这屋里总是比不上侍妾的待遇的,一个火盆还是有些少了,屋里干冷干冷的,梅怜宝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个黑影笼罩了过来,缓缓坐到床沿,微抬手又放下,一室沉寂。
大概从黑影身上有热传来,梅怜宝往这边挤了挤,钻了钻,就把脑袋塞到了黑影的大毛斗篷里。
黑影顿了顿,嫌弃的轻轻推了推那小脑袋,小脑袋反更往深里钻去,蹭弄,黑影蓦地一僵。
梅怜宝皱起黛眉,不知她做了什么梦,梦吟道:“不要、不要,不要!”
“嚯”的坐了起来,头疼欲裂。
这疼也让梅怜宝脑袋清晰了起来,环顾漆黑的室内,她想起来关于浮叶的事情了,上辈子住在梨园的第一天就差点被强,那个男人是浮叶的相好,是什么太子洗马。
那不是个好东西,上辈子她挣扎反抗,把妩娘惊动了起来,他没得手就下狠劲踹了她一顿。
那时经历的疼痛,因见了浮叶就下意识记了起来,白日喝酒误事,这会子醒了酒才全部记起。
“到了这境地,连个给马洗澡的贱玩意都能欺负上来了,等着瞧。”
梅怜宝觉得肚子涨得慌,赶紧喊人,“小倩,小樱?睡死了吗。”
“姑娘,奴婢在,您等着,马上点灯。”
回话的是小倩的声音,这俩个小姑娘都睡在外间榻上呢。
不一会儿小倩就端了个桌台小水仙灯进来。
梅怜宝披上放在熏笼上的狐裘,问道:“马桶在哪儿?”
才来新住所,就跳舞,就喝酒,还不知道屋里都有什么,都是怎么布置的呢。
“马桶……”小倩往床侧屏风后看了一眼,略有迟疑。
借着微弱的灯光,梅怜宝瞧见屏风了,便知道马桶在哪儿了,拿过水仙灯,摆手道:“我自己去,你去给我弄盆热水来,我有专门洗屁屁的银盆。”
小倩脸红了。
梅怜宝嬉笑,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就是洗屁屁呀,你脸红什么,我去尿尿了。”
逗弄一下小姑娘,梅怜宝就绕到屏风后去了,屏风后是个小空间,有脸盆架子,后头还有道撒花绸布帘子,帘子后头是个小隔间,马桶就放在里头。
小倩伸长手,想说什么,又红着脸咽回去了。
眼珠往四下里瞧,红着脸发现,能藏人的地方也只床头的小隔间了呀。
那、那……
少顷,哗哗的水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梅怜宝掀开帘子一条缝催道:“我要的热水呢?”
此时小樱端着银盆小碎步跑过来,稳稳当当,盆里水波不兴,递了过去,“姑娘,给。”
“小樱真乖。”
帘子放下,又是一阵水声。
小倩耳朵一动,仿佛听着了一道紊乱的呼吸声,心里一窒,皮子全绷紧了。
片刻,梅怜宝走了出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见小樱要进去收拾,梅怜宝心思一动,“别动,我有用。”
“啊?”
梅怜宝一笑,“嘘,就先放那儿,我一会儿有用。”
“可、可熏着姑娘怎么办啊。”
“哪有啊,喝了琥珀葡萄酒,香甜着呢。”
“啊?”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表情都要哭了似的。
梅怜宝一边轻步往外间走一边道:“再说我盖紧盖子了,没事没事。”
梨园墙外,一个人影拽着红梅的枝干爬上了墙头,又顺着梅干跳了下来,四下一打量,便直奔西北角,在门上轻敲了三下,就开了。
“心肝,想死我了。”一个狼扑就把开门的扑倒了。
“死鬼,关门,你小点声。”
门被轻轻关上,大黑影搂着娇小的黑影就滚做了一团,衣裳乱飞,上下起伏,吟哦声声。
梅怜宝透过门缝,正逮着那个蹿向西北角的人影,吓的心“扑腾”“扑腾”的上下大跳,马上马上就跳出来似的。
来了,那个洗马的下贱玩意果然来了。
再过个把时辰,他大概就会来撬我的门了。
“小倩、小樱,咱们屋里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没有,棍子,花瓶,刀,有吗?”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小倩摇头,“有两个小花瓶。”
这种时候连个能充当兵器的都没有,梅怜宝急死了。
“剪刀呢?”
“有,奴婢这就去拿。”小樱连忙道。
“乖。”但是还不够。
梅怜宝低声道:“去把马桶拎过来。”这也不够。
若有把长刀,她一准的捅死他。
小半个时辰后,程聪从浮叶身上下来,浮叶娇喘着掐他一把,“死鬼,在你家女人身上使了多大劲儿,到了我这儿力不从心那个样儿,滚。”
程聪赶忙搂着浮叶哄,“没有的事儿,那臭婆娘哪比得上我的心肝肉。”
“哼。”
“你们这里是不是从内院发落过来一个女子,长的媚姿媚态的?”
浮叶一把扭住程聪的耳朵,“你问她作甚,猫儿见了腥似的,打的什么主意别当我不知道,那一看就是只骚狐狸,我不许你亲近她。”
“你想哪儿去了,若她真被发落下来了,我也讨不着好,你当为何,那女子就是我荐给太子巴结太子的,我想问问她怎么得罪了太子,别连累了我就坏了,待我问明了缘故也好想法儿推脱。心肝,为了你相公的前程,你告诉我,她住哪间屋。我若被太子赏识,再往上升一级,就不用怕家里那个臭婆娘了,回头我立个功,求太子把你指给我,我就带了你家里去做二房,你看好不好?”
浮叶心心念念的就是离了这脏地儿,哪有不依的,略拿乔了一番就应了。
“正东第三间就是,门口廊子上有盆万年青。”
“心肝,你让我如何不爱你。”说罢,又搂着浮叶弄了一回,狠狠的讨好。